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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柳营散处尚留一种痴情(3)


  真如道:“荒山僻境,没有荤酒,只是素饭。”

  叫侍者打扫一间净室,送莲岸安歇。莲岸暂居山中,雄心未改,不在话下。

  却说宋纯学与王昌年,初出狱门,忽闻大师已斩,传首者城,私下大哭一场,罄悉赀财,买嘱上下,领了尸首,好好成殓,便拣一处荒山僻野之地与他安葬,又磨光一块青石,上刻“千古英雄女师莲岸”八个大字,旁记年月,下面又刻,“受恩进士宋纯学王昌年同志”。就将所刻的石,埋在地中,营葬完了,两个设酒祭奠,哭倒在地。致祭后,两个就携些祭品,席地而坐,暖起酒来共饮。纯学道:“小弟孤身流落,向赖大师恩庇,相随柳林,此后为了年兄同处都下,一举成名,得伸素志,今女师被难,尚何心绪再恋红尘,辛喜削籍为民,全无羁绊。兄有家中少妇,未免摆脱不得。专待送年兄归去,寻着小姐,完了亲事。小弟黄冠野服,做一个闲散之人罢,但恨大恩未报,惟此一念终身不忘耳。”

  昌年道:“小弟此心,亦与年兄一般。只不知小姐既在柳林,近日俱已投降,为何反无音耗?这是着实有些疑惑。”

  纯学道:“或者竟归河南亦未可知。”

  昌年道:“如今看起来,凡事自有定数,一毫不可勉强。前日西园中,小弟遇那花神,他说半年内有难,若见莲花残败,方可脱身,小弟此时,还不知莲花残败是何时候。直至大师遇害,方悟神言不谬。年兄,这不是前定数么?”

  纯学道:“天机微妙,有难测度,总来顺理而行,决无差失的。”

  两个拜别坟墓,取路趱行。忽一日,两人急欲赶路,起身得早了,雾露之中,一阵狂风,惊天动地,飞沙走石,对面也不看见。但听得空中有人喊道:“前途有难,不可不避。”

  纯学兜住牲口,停了一个时辰,恶风已息。纯学回头看时,独不见了昌年并几个仆从。纯学慌了,四处找寻,全无踪影。纯学恐他冒风先行,先在前去了,急加几个鞭子,赶上前去。各处等候,再不见宋纯学。想道:“一同走路,忽然离失,奈何奈何,况且风沙中,若有人说前边有难,不知甚么休咎。”

  正思想间,只见前面漫山遍野,喊杀之声,纯学进退无门,只得慢慢挨去,不满一里多路,果然无数兵马一路杀人,顷刻之间,几个仆从俱被杀了。纯学虽则书生,他是柳林豪杰,那些枪棒也习惯的。看见势头太狠,索性出其不意,钻到兵马之中扯下一个兵来,三拳两脚打倒在地,夺了一把大刀,腾身上马,杀出一条路。却被他逃脱不曾伤命,然行李牲口,俱失散了。纯学走过二三十里,喘息稍定,想道:“果真大难,若昌年遇此,也不保了。”

  你道这是什么兵丁?原来就是柳林内的兵马,只因女师去后,崔世勋领了各营士卒,竟进京来,特上一本说:“世勋始因妖术被擒,今能剪灭柳林,统领将士,仍归朝廷,以俟效用。”

  朝廷批发,崔世勋丧师失律,本该重处,姑念前功,免其一死,仍削原职。其所统柳林兵卒,着兵部各省分拨。世勋免死归家,同了香雪小姐竟回河南。那些兵马,不肯调散,仍旧结党,负困不服,逢州过府,肆行杀掠,甚是利害。

  那这宋纯学单身逃窜,一径回家。潘一百迎进,立刻备酒接风,琼姿小姐不胜欢喜。纯学在席上备述辩冤释放以及路上遇了流贼,行李仆从俱伤损了,亏得自小学些武艺,存了性命。潘一百道:“恭喜妹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请问王兄何以不归?”

  纯学道:“小弟正为此事,时刻挂怀,自从与敝年兄一齐出京,不意在半路上那一日起身的早了,偶遇大风,扬沙昏暗,敝年兄就霎时不见了,小弟到处寻访,影也没有,明早还要到他家去看看,闲得崔老先生,与香雪小姐,已归故里,可是真的么?”

  老潘道:“老崔半月以前同他令爱俱已回家,他与奶奶焦氏反目,恨他从前宠爱焦顺,凌逼小姐。倒是小姐贤达,再三劝住了,小弟也曾去劝他的。”

  纯学道:“小姐如此贤淑,可敬可敬,那个焦顺如今怎样?”

  老潘道:“妹丈还不知,焦顺那厮,始初拿些银子,指望进京袭职,想是遇了骗子,花得尽情,叫化到家,无颜见人,避在乡间。前日老崔回来,要痛治他,也是小姐劝了,说这样小人,何足计较?”

  纯学道:“有理有理,我一向闻知小姐,智识过人,名不虚传,怪不得敝等也想念。”

  两个又闲话一回,吃过了酒,纯学进房,琼姿相叙。正是,新娶不如远归,自不必说。

  次日早晨,纯学急到崔世勋家,世勋接进内厅,叙了寒温,纯学道:“晚生相与令坦王文龄极其契爱,备知老先生盛德,忠勇过人。不想时势如此,使英雄无见长之地,前日偶阅邸报,知老先生已退处山林。那些游兵,仍然劫掠,晚生几乎被害。”

  世勋道:“不敢,老夫朽腐之材,不堪重任,也是该的,即如仁兄雄才大略,偶因小嫌,遂致远弃,朝廷待人,实可浩叹。至于投降兵士,既无驾驭之人,反侧不安,理所必然。仁兄出京时曾与小婿同行否?”

  不知他近加何以不归?”

  纯学道:“说也奇怪,晚生与王年兄一齐出京,半路忽遭大风,飞砂蔽日,王年兄倏然不见。晚生那一处不寻到,杳无消耗。”

  世勋吃惊道:“这却为何?莫非遇了乱兵被他害了?总来小女姻事,不知为甚么,有这多少磨折,反反复覆,再不能完聚,咳!老夫年齿日衰,儿女之事,巴不得结局,今小婿离散,祸福未报,老夫一发无依靠了。”

  纯学道:“失散在前,乱兵在后,还是因这兵戈阻隔在那里,老先生不必过虑。”

  纯学吃了两道茶,也就告别。世勋道:“仁兄远归,老夫心绪茫茫,甚是欠情,改日尚欲奉屈少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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