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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花间遇佳人牵情投宿 酒中闻大盗弄法驱凶(3)


  遂一拥退出村去。

  黄聪二人下来,轻轻开了庄门,跟了一二里,见贼徒真个散去,欢欢喜喜。回至草堂,张老还在那里发三日疟般的打寒战哩。

  二仆道:“太公,贼退了!”

  张老方才定神问道:“怎么就退了?”

  二人将墙头所见所闻,细细述了一遍,又道:“我二人已跟出一二里,看来贼徒去远了,只是村中那几家,被他劫掠烧焚的不成世界了。”

  张老听得,向逢玉道:“举家免此大祸,皆出君赐!真生死而肉骨也!”

  一面说,一面低头拜下去。

  此时,逢玉已收了法,慌忙扶住道:“皆老先生洪福所致,晚生何功之有。”

  此时众人俱各惊得骨软筋麻,逢玉也困倦了,欲求安寝。张老忙叫小仆取了相公的铺盖来,亲自掌灯引至客房里。安置毕,吩咐小仆收拾家伙,自己退入后堂,与妻女又感激了逢玉一番,方才就寝。正是:

  不缘好客,那得免难。昔日孟尝,今宵张瀚。不吝杯酒,保全无算。寄语世人,何须尖钻。

  再说张老,受了惊的人,卧在床上,一时睡不着。因反复思想:“那逢玉,雄才闳辩似秦宓,冰清玉润似卫玠,一股勃勃的英气流露眉宇,已足令人爱杀,怎么小小年纪退此强敌,全无一毫慌张的意思?真有卒然临之而不惊的手段!吾欲择婿,舍了此子岂足言智?只是他在程乡,女儿嫁了他,他须带了回去,却又割舍不下。”

  于是辗转了半夜,忽想着:“磜头、火带诸贼,日炽一日,官府相文避法,主招主抚,御贼者反指为激变,被劫者控告无门,似此世界,恋他何用?就如夜来,幸遇此生,救我一家;若不遇他,只可与李大等同作刀头之鬼!着实想来,此地其实札住不得了,何不竟把女儿招了他,待他去从化回来,举家竟搬移程乡暂住,以待时清。父女既不致远隔,又可以避贼锋,岂不两便?但不知此生曾聘妻室否?”

  又想道:“就是聘了,吾女亦愿居其次罢。”

  主意已定,专候天明说话。正是:

  芙蓉绣褥值千金,付于萧郎惬素心。
  漫说泰山千万丈,也将移向古梅阴。

  再说逢玉,退了强敌,暗暗欢喜道:“那美人果是他女儿!禅师之言,已验了一半了,只是婚姻一事,急切间不好启齿,必须寻个计策来挑动他,使他自己开口方妥。”

  左思右想,总没个妙策。想了两个更次,忽想着道:“必须如此方妙!”

  遂叫醒黄聪前来吩咐道:“张家有个女儿,端庄美丽,绝世无双,我要娶他,只是邂逅间不便提起说得,尔须为我如此如此。尔是个小斯,就出言唐突些,也不打紧。”

  黄聪领命。

  次日绝早起来,假说入内讨茶与相公吃,走至中堂。张老正起来,夫妻两个坐在堂上,把招逢玉的事与娘子细细说知了,要打点出来与逢玉讲,见黄聪走进来,张老道:“管家起得恁早?”

  黄聪道:“我家相公要盏茶吃,叫小的来取。”

  张老闻言,即唤女儿道:“尔去我书橱里,把那柳城茶撮一服来,叫丫环泡一盏出去,与黄相公吃。”

  女娘取了茶出来,黄聪佯惊讶道:“此是姑娘了,好一个人才!面庞儿与我相公一般,不知曾吃人家槟榔否?若不曾吃时,与我相公匹配起来,佳人才子,岂不是天上有地上无的一对好夫妻么!”

  张老大喜道:“管家尔也如此说!不知尔家相公曾受室否?”

  黄聪道:“我家相公有誓在先,不得绝色佳人誓不婚娶。家中虽有几个世家大族,愿与我相公结亲的,相公探得他女儿平常,都不肯轻许。像有姑娘这般人物,怕不一说就成?”

  张老道:“我正有此意,烦管家转达若何?”

  黄聪道:“待小的就去说来。”转身便走出来了。

  好一回儿,复进内堂来,张老连忙起身迎问道:“管家,相公意下何如?”

  黄聪道:“我相公听见姑娘美丽,又承太公美意,着实羡慕欢喜。只是他想来有三件难处不敢从命,叫小的来辞谢。”

  张老道:“那三件呢?”

  黄聪道:“我相公说:一件,不得亲命,不敢擅专;二件,旅途中,财礼不备;三件,娶了姑娘,携回程乡,怕太公舍不得他远离。就婚府上,又怕我家太公怨望。有此难处,故不敢从命。”

  张老大笑道:“前两件不打紧,有我作主。后一件,我已筹之熟矣,不须相公踌躇,待我与相公面说便了。”

  遂起身出至堂中,请逢玉出来,施礼坐下道:“老夫生下二小儿,长志龙,自幼在广西桂林府生理;次飞龙,从中离薛先生读书于峄山,俱不在家。家中惟老夫与荆妻龙氏、小女贵儿、婢仆数人而已,门无壮丁,族鲜庇连。近日磜头诸贼,到处残虐,而龙博、归善为甚,苦苦恋桑梓,势难瓦全。老夫久欲移徙别处,避其凶害,但苦不得一武陵源耳。今闻贵县,乃声明文物之区,程处士之遗风犹在,曾公芳之政化未泯,方之做处,真是个洞天福地。相公若不弃葑菲,愿献小女侍君箕帚,俟相公从化回来,即便举家同相公东归,不识相公肯俯就否?”

  逢玉道:“但恐枳棘之林,非鸾凤所栖耳!如果老先生不嫌鄙陋,晚生园林颇亦宽广,尽可暂留车骑,晚生当得执鞭前驱。至于令爱一事,晓生二亲未告,六礼未备,何敢遽望射屏?”

  张老道:“吾闻君子,宜配佳人,小女虽未敢拟河洲,而才情志节,颇异庸流,相公既遇,何妨经权互用?至于财礼,小女余生实出君赐,决不敢受,但乞一信物足矣!”

  逢玉闻言道:“既承老先生如此过爱,晚生敢不敬遵?请上坐了,受逢玉一拜。”

  随扯椅一张,放在中间,携张老坐在上面,纳头便拜。

  张老忙答以半礼,便子婿称呼。拜毕,回至客房,取出母亲寄与姑娘的织锦程茧手巾一条,双手捧与张老道:“小婿客中别无异物,此巾系家母手织,寄与我姑娘的,借一条来奉岳父为聘物罢。”

  张老接来一看,内锦古松一株,下面坐着个汾阳双寿图。张老大喜道:“即此一巾,便是美兆了。”

  随拿进与女儿收了,就向女儿头上拔下一枝金钗来,付与逢玉收好。大排筵席,款待了两三日。

  逢玉告辞起程,张老执手道:“贤婿且再住几时,老夫还有几句话儿与贤婿说。”

  此一说有分教:

  声名才子文华远,鬼蜮凶人怨恨深。

  不知张太公说出是么来,且听下回分解。

  ***

  张竹园评曰:黄逢玉为上半主脑,张贵儿为下半主脑,此回预露其才,下文方有根底。然逢玉易写,贵儿是守礼闺女,最难着墨。作者就张老口中,轻轻带出才志二字,而贵儿全身已活跳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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