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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无可奈何彩笔题诗怀遇友 为他心死机关再弄待将来(1)


  词曰:

  一见谁知难摆划,寻访到天街。一枝班管,数行书壁,寄与吾侪。
  改装人在东风里,好句岂沉埋。抄录送览,惊惊细想,暗暗安排。
  ——右调《眼儿媚》

  话说许绣虎寓在庵中,请见慧静,说出云间名胜,不觉心旷神怡。因此日日出门,带了小芳跟随,又叫他携了文房四宝,以便见景留题。他虽闲行游玩,却暗暗留心寻访所见之人,一时并无消息。

  一日,游至一个所在,却见溪流明净,古木扶疏,一带远山参差如画。许绣虎不觉心目爽然,遂沿溪逐步。东顾西瞻,无处不可兴怀游玩。上得山来,见树林包裹着许多楼台寺院,渐见有人行走。绕过山岭,走到山后,也就有人在内游赏。许绣虎入到寺中,见的不过是村悄老幼,东三五,西四六的人来往坐立。

  他随众人登殿绕走回廊,却见有高阁楼层。因而问人,方知是元时名人所建的,叫做来青阁。他遂上楼眺望,果然山林、城市、人家、鸡犬、桑麻俱历历可观。不觉诗兴勃然,叫小芳拂去壁上浮尘,题了一首诗,道:

  来青楼阁耸云霄,古迹依然询可陶。
  满目山川消日月,一肩风雪旧渔樵。
  幽人石上寻棋局,侠士松边挂柳飘。
  寂寂奇姿难问询,空遣抑郁度昏朝。

  后写“游学云间许汝器,访友不遇,有感漫题。”

  许绣虎题完下楼。随处俱有题咏,无非为访友而发。且按不题。

  却说居公子,那日谢了宗师出来,带有三分酒意,越显得芙蕖出水,雨润海棠之态。兼且若不胜衣,遂脱去外面大服,又除了巾帻,付与素琴拿了。居公子发才覆眉,身穿浅色衣服,更觉的楚楚可人,同着素琴飘飘冉冉而行。不期许绣虎从他对面而来,彼此注目凝眸。却见许绣虎步年貌美,眉目间文采焕发,令人可爱。不意许绣虎与他拱手,居公子只得用手也拱了一拱,不觉的小鹿儿在心头,撞了几撞的一般。

  你道这是为什么缘故?她是个自在男装,见过了多少士大夫。又经过这番考试,做了秀才,行动哪一件不似男子?怎么今日见了许绣虎,心窝里惊跳起来?只因往时在家见客,先有定识。况且所见之人,皆是齿德兼优之辈。今日忽见这许绣虎翩翩美少年,又是满面春风洒脱风流,一团和蔼,殊觉令人心乱。正喜得出神,忽然与她拱手,百忙中不曾打点,微露娇羞,故此心动。忙移步向前,有若欲倩人扶之态。喜得早已有轿迎来,慌忙坐入轿中回寓,同了父亲一路来家。

  过了几日,方到书室中坐定,翻阅了一回书籍,只觉得百无聊赖起来,遂走入园亭消遣。只觉得精神恍惚,无头无绪,有时对花不语,有时独笑凭栏。一连数日,早被素琴看在眼中。

  一日,乘机说道:“我素琴蒙小姐训诲,颇知义理。是以知阴阳得天地之气,以佐其时,又得阴阳之性以顺其适。阴主静,阳主动,故时措合宜,以得天地阴阳之正。若乃以阴窃阳,以阳窃阴,是塞天地之气,而人不能自适其性矣!今小姐性禀纯阴,而欲以阴窃阳,则是塞天地之气而拂其性。苟拂其性,则时措皆非,未免紊乱。近日以来,窃观小姐目之所视,而心已往。听若罔闻,食若无味,欲言不能,欲止不可。而有一种脉脉关情,大有异于往昔,何也?时之使然,亦性之使然也。向来小姐男装,只不过幼时游戏,以悦双亲。今又游戏以窃衣冠,试思岂能终其身?决无是理。今小姐一蛾眉耳!且擅美才华,自是山川毓秀,将来芳香着美,自不待言。然在标梅可咏之期,定有好逑之君子。而与小姐共赋桃夭,以乐关雎之雅化,此顺适其性,理固然也。今只合改装,静候闺中,守贞待字,而奈何尚窃此衣冠,于风尘中潇洒作游戏事耶?”

  小姐听了,笑说道:“你这些牵枝带叶之言,虽有可取,但我岂以才美自居?向来之事虽近于嬉戏,而实是与男子争衡,勿谓蛾眉中不能博领青衫。今我占窃,足可谓擅千古之奇,为女中吐气。但近来心不宁贴,神有未守,连我亦不自知,不意被汝识破。我向来只谓男子擅才者有之,要求其俊逸宛若蛾眉,而与我彷佛,目所未有。不意前日谢别宗师,路遇这个少年,亭亭姣姣有若子都之美,处女之容。虽未与他倾盖接谈,适彼与我拱手,有若如故,而嫣然余韵,足令醉心。但此生仪容虽有,只不知他胸中可有实际。我想天地间每多缺陷,往往不能相兼。若此生徒具仪容,而无实际,岂非天地间一大缺陷也!我故此深为其惜,一时不能释然。今亦只索置之矣。汝说标梅待字,此我分内之事。至于桃夭雅化,缘出于天,亦且椿萱作主,非女子所私议也!”

  素琴道:“小姐之见固是,但历年以来,行事秘密。向日在京,人只知老爷有公子。如今回来,又只知有公子。且又青青子衿,孰知老爷有明月之珠,昆山之璧,而使人反侧,以作寤寐之求,不可得而有也!就是前日所见之生,若据素琴看来,此生不独犹如处女,眉分并彩,目带澄清,自是玉堂仪表,岂是天才之比!况且温温玉润,与小姐趋迎施礼间,大有深情也。他还只认作小姐是个男子,以美爱美之意。设若此生窥其堂奥,知是小姐,我不知他作何求想?”

  小姐听了,又笑道:“我今细想当日打点游戏,做了秀才之后,而以游学为名谢绝众人。如今换装不为晚也!”

  说罢进内与父母商议一番。一面禀知学师出外游学。一面更装换服。正是:

  脱却男袍更绣衣,风流游戏世闻稀。
  儿女转关心必巧,及期哪得不于飞。

  掌珠小姐,从此换装,恶绝脂粉,只是淡扫蛾眉,天然佳丽,在闺阁中习些女红。一个聪俊之人,何消学习,只消母亲略一指点,做出来无不精巧。

  居行简与夫人见了,甚是欢喜。因说道:“我二人果是求男得男,求女是女。向来男装被人择婿。担尽了无限虚名。今日女装,择婿不免,只是我孩儿具此闺质,岂容轻易匹偶,也是难事。”

  夫人道:“你我门第,何患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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