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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忙乱了一阵,天已黄昏。众人见了这般惨状,无不痛恨敌人入骨。三鼠与他生死交情,更是忍不住凄然泪下。胡行捷觉着体气稍复,伤处先是麻木,后又上药止痛,除周身似水浸一般寒冷无温外,别无痛楚,听三鼠说不出敌人姓名形状,纷纷胡猜,急于述说受害经过,好供众人搜索仇敌的参考,先朝大家普遍道了一声感谢,便要张口。三鼠恐他说话劳神,正要劝止,俞天柱连说:“无须。此时他危机已过,说话无妨。再者我们此来关系重大,一到就连伤多人,栽了跟斗。适才已由我发下转牌,通知天山南北两路各地英雄,一体严拿凶手和刘四兄的逃女,又命牛善、罗为功、赵显等七人,在附近各地暗中搜查仇敌与金、朱二贼等的踪迹。我料定除刘四兄逃女主仆或许远走高飞外,金雷老贼一定保了小畜生仍在这里附近潜伏,昨晚投宿之家大是可疑,可惜你们太已粗心,没细查他们行踪,不过还拿它不定,晚来我二人亲去便知分晓。最奇怪是冯兄平时人最精明,也会沉不住气,走了失着。我二人如晚来一步,不特误了大事,还几乎冤屈刘四兄,中了仇敌反间内讧之计。你们在自人多,又是久闯江湖,竟会坠入圈套,损兵折将,这是哪里说起!一个无好结果,休说诸位弟兄,连我二人回去也无法交代。难得胡兄亲见敌人形相,不是小弟夸口,只一听便知他是什么变的。先时胡兄气接不上,也说不出,如今已将复原,有什打紧?就算为此伤点元气,要我二人不来,这条命不是白送的么?”

  三鼠被他一顿抢自,说得哑口无言。蔡、姚二人只是干着羞愤,还未深思,杨灿原也是条好汉,只为一时为利所动,受人役使,虽然酬优遇厚,但是一班同辈凡位出己上的,大都颐指气使,以势凌人,一得意全染了朝官气习,一些不留情面,尤其是所行所为往往违心,奉命差遣,又不得不昧心尽力去做,自身言行更须加意谨饬,稍有不慎,立有身家性命之危,哪怕平日患难生死之交,顷刻之间都又变成仇敌。自己除受点上司的气外,因为结义五人同心同德,本领也都不弱,事情办得干净迅速,尚无一人蹈过危机,目睹同类中冤冤枉在惨死失踪的,一年之中总短不了几个,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外面还得受江湖上人的毒骂仇视,闹得遍地荆棘,危机四伏,哪有昔日心身痛快?平日想起,本就觉得不值。那宫门三杰自恃有一身惊人本领,又会剑术,骄恣逞能,挟贵挟勇,全不把人放在眼里。今日见他们救胡行捷甚是尽心尽力,同盟至友,又是自己飞镖误伤,难得他们亲身援救,不辞琐碎,方自心喜感激,及至听完这几句抢白,才明白他们救人用意并非顾恤伦好,一则当众逞能,二则因胡行捷身经其境,看过仇敌形貌,想借此寻得线索。那种大言不惭神态,能把全体同人都当成了废物,全不顾受伤人的死活,恰似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暗忖:结义弟兄五人,只不过为了每月数百两银子,连人带命全都卖了,吃外人的亏那算学艺不精,死而无怨,这自己人的肮脏气,吃了哑巴亏,关碍着前程和切身安危,不敢言不敢怒,实在令人难受。再者燕山五鼠天下知名,忽然被人伤了一个,这一个还保不住残废,异日有什脸面再见同人与江湖上朋友!越想越难受,表面尚须和冯春等人一样,受了人家挖苦,还得先赔笑脸后装愤怒,目视胡行捷,静听他呻吟喘息说那受伤之事,不敢对俞、秦二人露出丝毫不悦之容,直听到胡行捷埋身冰雪、受尽苦难之处,才借题发挥,暗拿仇敌带俞天柱一齐咒骂一顿,才略解了胸中的怨愤。由此杨灿心灰意懒,萌了退隐之志,残余四鼠中,独他与胡行捷得保首领以退,此是后话不提。

  原来胡行捷正监看着魏绳祖之际,忽见雪花飞舞中冲出一条人影,心料有变,未及迎御,猛觉左肋着重手点了一下,立时闭住全身气血不能转动。眼看来人是一个满面红光、双眸炯炯有光的矮胖连鬓胡子,从从容容转过身来,首先伸手将魏绳祖大红斗篷脱下,再往他身后一捏,蛟筋索便即解断,然后附耳对魏绳祖说了几句,拾起雪中蛟筋,将斗篷反裹成一小卷,拉了魏绳祖走过来,扛起胡行捷往来路便走。去时杨、蔡二人大约把话说完就要分手,胡行捷明见二人雪中侧影,无奈身被人点了哑穴,言动不了,只得任人摆布,急得心血偾张,眼里都快冒出火来。那老头走了半里多路便将他放下,从路旁雪坑内又唤出两人。彼时人被他放卧地上,雪花遮眼,目光迷离中,刚看出那两人身影好似魏家仆人,老头似已发觉,恐被看破行藏,笑嘻嘻走了过来,说道:“你们雪中乱跑,心太热了,叫你凉快一会如何?”胡行捷情知不妙,方以为难逃毒手,死了反倒痛快,谁知那老头阴损毒坏,并不杀他,只将他全身连头埋人穴内,奇寒之气一逼,当时便闷死过去,失了知觉。不知过了多时辰,觉着口中含有奇暖之物,辣味冲鼻,直打了三四个喷嚏,睁眼一看,老头又将自己从雪中扛起,和箭一般快朝前飞去,先追上蔡英,尾随不舍,隔没一会,忽然超出前面,正赶杨。姚二人朝蔡英对面滑来。老头倏地放声哈哈一笑,便向侧面一闪,身子轻灵已极,身上还扛着一个大人。胡行捷自从出世以来,也未看过那样快法,刚一闪开,耳旁似闻蔡英受伤嗳呀之声。他心还疑是老头暗算,接着便听老头向三人发话,也没听三人应声,说到未两句上,忽然接连三镖飞至。老头拿他人身挡镖,还低声和他说了几句俏皮话,才将胡行捷脸朝下放倒雪地而去。胡行捷当时身已冻僵,虽中三镖,只觉伤处骨肉碎裂发木,全不知痛,只是急怒攻心,欲号无声,说不出心里那份难受,一会杨、姚、蔡三人寻来,见面想说话,连急带冻,便自晕死。

  俞、秦二人听了。又将杨、姚、蔡三人所遇重问一遍,不住摇头冷笑,直说:“蠢才!如我遇见老贼,一抬手便可了事,哪会人已近前,还如无觉之理!”说完,正要转口埋怨杨灿,俞天柱手中正端着一大杯热茶,坐在炕侧大椅子上,刚旋转身,未及张口,忽听一个女子的口音,在寨堂迎面照墙上大喝道:“不要脸的狂贼!别人都是蠢才,我不信你是乖的。你先抬一回手试试!”语声甫作。便见一丝极微细的光在眼前一闪,手上铛的一声,正中在茶杯上面。俞天柱也算久经大敌,本领高强,竟未发觉敌人来了暗器,幸是应变神速,手中微震,连忙撒手丢杯纵向一旁,没有受伤。这时堂上诸人大半闻声各持器械,纷纷追出。俞、秦二人为显身份,又要显露飞行绝迹本领,以为来人女流之辈,别人济事,自不必再动手,否则放出飞剑,还不是手到擒来,死活随心?谁知志得意满之际,偏生受了挫折,当着四鼠诸人,未免不好看相,不禁羞恼成怒,大骂:“不知死活的贱婢!”连来人暗器是何物也不顾得寻看,便双双飞身追出,升高四外一看,声随人隐,漫天飞雪中,哪里看得出丝毫踪迹?空自将飞剑放出满空刺击了一阵,更不再见动静。气忿忿回转寨堂,见刘煌掌中托定一物,就着灯光查视,脸上似有惊讶之容。过去一看,乃是一根精光明亮的钢针,其长不过二寸,针头是个三棱形,比绣花针长大不了许多,针杆上用极细经丝横扎着一张一指多宽三寸来长的薄棉纸,上写着四五行极秀劲的蝇头小行书,大意说:众人起初也是江湖上豪杰之士,不该见利忘义,专与遗民旧裔为难,赶尽杀绝。为此路见不平,立意拯救孤穷,自甘肃起,前后跟踪他四拨人等已非一日。讥笑众人本领智力全都不济,使所捉拿的人失之交臂,旷日无功,却把无干的人到处扰害,鸡犬不安。如今金、朱等人已然别有稳当安身之处,你们上天入地使尽方法也拿不到,不必在此逗留,自取杀身之祸。晓事的,即日率领一群鼠辈回去便罢,否则昨晚被杀的人便是榜样,莫怪飞剑无情,杀时一个不留!底下没写名姓,只画着一根同样的细针,针尖上插着一朵梅花。俞、秦、刘三人见多识广,知那针和梅花暗藏着敌人的绰号,只想不起此女来历。照墙与寨堂上俞、秦二人坐处不下二十来丈远近,一根小小钢针,上面还绑扎有一个棉纸条,轻飘飘一件重量不匀的微物,竟能隔远打出,又打得那么神速准确,此女本领不问可知。再一回想雪中戏弄四鼠的胡子老头,论本领也有异寻常,必定与昨今两日的人同是一党。此女自称能用飞剑,不知是否昨晚飞剑杀人、事后平去雪中足印的女子?看情形厉害同党还不在少,而且个个都是不轻见的能手。为全颜面,对众宣称:“本人所练飞剑出诸正宗仙传,非比寻常。来人不敢露面,略放暗器便走,可见情虚知难而退。如非雪下太大,易于隐身,决不致被她逃走。”可是自己吃几碗干饭,自己该总明白。俞、秦二人因仗着两口飞剑、一身内外功夫,绝少遇见敌手,平日只管趾高气扬,来势深浅毕竟还看得出,不说敌人尚会剑术,能飞剑取人首级,单是这根小小钢针就非同小可,如非内家气功到了极顶,决不能这般远近随心,使用自如。口里虽仍吹着牛气,心早馁了一半,料定敌人决不如此轻易退去,那胡子老头又对杨灿说有夜来再见的话,少不得还要来此骚扰。同党人数虽多,均非敌手,如若离开,再伤下两人,实在难回去交代,不比自己未到以前还有推托。暗恨这场大雪太助敌人张目,人地生疏,敌暗我明,吃亏之处甚多,稍缺涵养便要误事。反正罗网密布,金。朱二人如离此地,无论逃到何处,终逃不过自己人的耳目,迟早终须落网;否则这里必有厉害窝主,不久自能访出,雪住再办都来得及,乐得反客为主,借这三道岭设下严密布置,以逸待劳。

  二人几经筹思密议之后,把当晚前往二周店中查探之事作罢。全体人等加紧戒备,埋伏寨内,以待敌人自行投到。只盼能擒到一个,全案人犯便可破获。探敌一层,且等牛、罗等七人在外查探归报之后再作计较。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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