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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
  明月照松间 寂寞寒山翔铁羽
  氛烟生石缝 迷花毒雾起勾蜈

  转眼便是十五,雨势早住,到了夜间,沈煌禀明母亲,饭后随同文麟起身,同往温泉走去。路过狄家,顺便一问,龙子不在,狄大娘已睡。按照预约,本定高处遥望,不许近前,最要紧是避开正面,以防中毒。这时正当亥初,万里晴空,月明如昼,道旁均是成行槐柳,暮秋天气,树叶多半黄落,清影萧疏,银霜满地,遥望前面峡门,两山对立,高达千丈,静静的矗立在前,静夜空山,四无人踪,月华如水,到处通明。师徒二人正由高柳疏林之中向前走去,忽见前面峡顶崖腰,一只大雕向空飞起,在空中微一回翔,重又落向原处,衬得空山夜间分外清幽。二人也未在意。

  毒虫所居,地名兰谷,巢穴就在乳花洞侧山峡缝内,洞外古树森列,怪石纵横,左面立着一座两三丈的孤峰,朵云冉冉,平地上拔。峰巅产有金钦石斜,最是肥大,土人时往采取;凿有石级,盘旋峰际,可以到顶,上面广约丈许,另有突石可以隐避,前面路却奇险,怪石罗列,棒莽丛生,左侧危峰转角上有一夹缝,前临山径,乃往温泉必由之路。崖缝离地高约两丈,里面幽隐曲折,月光自东而西只照半面,黑黝黝看不到底,仿佛甚深。这时天刚亥初,四山无云,天高月朗,到处静荡荡的,除有时微风吹过,寒林萧骚,偶然作响而外,更无一点声息。

  师徒二人候了一阵,见简冰如未到,崖缝中暗影沉沉,毫无动静。文麟知那毒虫定必厉害,异人约定不会不来,既令隐伏在侧,不许言动,当有原因,惟恐沈煌冒失,连打手势不令开口。

  沈煌年幼好动,先见当地清景如绘,贪玩月华,还不怎样,时候一久,渐觉无聊,心想:“一条毒虫何值如此重视?此峰居高临下,斜对崖缝,如若凭高下击,即便毒虫窜出也不妨事。”心中一动,俯视身侧,有七八块大小碎石,方想拾上一块朝崖缝中打去,试它一试,忽听雕呜。抬头一看,两只黑雕正由前面危崖腰上冲空飞起,到了二人头上盘飞了两转,一只往来路上飞去,晃眼越过来路小山不见,剩下一只,飞着飞着,忽然两翼微收,由相隔十来丈的高空往下飞降,似朝二人立处小峰上扑来。

  文麟见那大雕看去约有半人来高,两翼横张,几达丈许,铁羽凌风,乌光黑亮,一双金碧怪眼,映月生光,形态十分威猛,知道这类座山雕为山中猛禽,爪利如钩,寻常羊鹿吃它一爪便自抓向空中,当时撕裂下肚,未成年的幼童往往被它抱去,连骸骨都无影无踪,端的猛恶无比,见它空中盘飞,早就惊疑,一见自空飞堕,看起来似要迎面扑来,不禁大吃一惊。周文麟为护沈煌,情急之下不暇寻思,瞥见地上石块,忙即抢拾了两块,一把搂住沈煌,正待抵御,朝雕打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疾风过处,一条黑影,已由面前掠峰而过。原来那雕因自高空中斜飞过来,看去似朝小峰飞扑,实则是由峰崖当中飞过,离峰还有两丈高远,目光如电,羽毛如钢,过时,两翼风力扇得左近树梢一起摆动起伏,萧萧乱响,这一临近,势更惊人,文麟倒被吓了一跳。沈煌见老师神色匆惶,抢拾地上石块,知是要打那雕,也跟着取了两块在手内,回顾雕已飞远,看神气似往地面降落,到了前面空地之上,重又一声长啸,掠地而起,向空斜飞而上,晃眼穿空入云,剩了一个小黑点。

  沈煌本和文麟亲热异常,因老师不许开口,便把文麟的头抱住,附耳说道:“老师,你看那雕飞得多快!”文麟正坐石上,悄声答道:“你不要说话,再待一会,简老师就要来了。”沈煌悄说:“老师是怕惊动毒虫么?相隔这远,如何能够听见?”文麟笑说:“你年纪轻,哪知厉害?还是谨慎些好。”沈煌点头,便去突石后面探头外望,见夹缝里面黑洞洞的,声息全无,四望空山寂寂,月明如昼,秋林萧疏,清影在地,一眼看出老远,并无一个人迹,先前两雕已飞得不知去向,几次想用石块朝崖缝中打去,均恐老师胆小见怪,欲发又止。正等得心烦,忽想起先前二雕盘空飞啸就在峰崖上空,那强声势,峡缝中毒虫理应惊动,如何不见?可惜前日不曾细间,到底是什么恶虫如此厉害?忍不住二次刚把石头拿起,意欲背着老师朝斜对面崖缝中打去,忽又听到遥空中~声雕鸣,抬头一看,一团黑影正由半空一片白云边上急驰而来。月轮已高,空中时有片云冉冉飞渡,银赡清耀,映得云边均呈丽影,碧空如染,云白天青,衬得那团黑影分外鲜明,乌光闪闪,宛如流星飞泻,自空下投,晃眼加大,正是先前飞去的那只黑雕。

  当二雕初次盘空飞啸时,文麟为恐猛禽伤人,原有戒心,及见那雕去而复返,又似迎面飞来,心中一惊,慌不迭拿起石块,刚抢上前去把沈煌护住,瞥见突石下面有二三尺来高的洞凹,便令蹲伏在内,以防不测,一面握石相待。沈煌耳目聪灵,早看出那雕来路是朝对崖直射,不是对着小峰一面,本不想往石凹中钻进,因见老师满脸惊急之容,知其疼爱自己,关心过切,不忍坚拒,只得钻了进去,探头一看,里面竟是空的,另有怪石前凸,可坐可立。幼童胆大,无什顾虑,想这地方真好,由此用石打那毒虫,决不会被它发现,忽听对面崖缝中,寨寨饵饵起了一种异声,却不见有毒虫爬出;仰望空中,那雕本是对准崖缝那面直射过来,眼看离崖不过四五丈高远,一双铁翼鼓荡起来的疾风,吹得崖上下衰草白杨渐渐骚骚宛如潮涌,不知怎的,倏地一个转侧,往斜刺里回翔过去,重又向空盘飞,口中不时怒啸,几次飞近崖缝,俱都向侧绕飞,终不下降,好似避开崖缝一带神气,下面响声也越来越密。待了一会。窸窣之声忽止,那雕飞呜越急,始终绕着崖缝作一圆圈,回翔不下,越飞越急,圈也逐渐缩小。

  文麟这才看出那雕似为毒虫而来,这等猛禽竟不敢与之正面相对,可知凶毒厉害,一看月华,已近子初,异人还不见到,俯视石凹,见沈煌立在怪石后面探头侧望,不知前是空地,以为前有怪石,易于闪躲,绝好隐伏之处,便不去唤他,只低身比了比手势,告以雕虫互斗,少时必有凶杀,异人也必快到,令其小心。留意退路,免中毒气。

  沈煌越看那雕越觉可爱,又知那雕想杀毒虫,心正盘算如何助其成功,对于文麟警告并未在意,后见那雕飞圈缩小,只有三数丈方圆,扇得崖顶小树杂草飒飒乱响,势也降低,崖缝中反倒没了声息,年轻好奇,忍不住扬手一石朝缝中打去,石块落处,先是寨饵乱响,紧跟着呼的一声,猛蹿起一个怪物。沈煌发石时,文麟因见那雕越飞越近崖顶,利爪上好似毛茸茸抓着一物,因飞大急,翅宽爪大,只见抓紧一团有毛之物,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正在定睛注视,没有留意。

  沈煌听出崖下异声较前猛急,方料毒虫发威,许要起斗,忽听呼的一声巨响,蹿起一条怪物,约有两尺多长,前半形似一条大蜈蚣,红睛火舌,口有钩钳,腹下两排利爪,通身碧鳞,中杂二三十点红色星光,爪生绿色,闪闪生光,后半蛇身蝎尾,色作暗绿,初窜出时,利爪划动,映月生辉,窑饵乱响,爪上绿毛又有亮光,看去宛如两行碧萤,当中夹着一溜红火,崖缝自顶分裂,缺口离地约两三丈,毒虫起势,似朝二人潜伏的小峰飞来。刚到崖口,前半身正朝峰这面斜窜,忽听峰侧呼哨之声,那雕突似流星下射,当头扑到。毒虫见雕下击,立时回身窜离崖口,忽然朝上回攻,从后半钩尾朝下一搭抵着崖石,身子一拱便翻身朝上蹿去,其疾如箭,动作矫健灵活无比,加上周身火眼碧萤,月光之下美观已极。那雕似知毒虫厉害,竟不敢正面与敌,一见毒虫蹿起,一声怒啸,左翼一偏便掠崖往侧投去,过时,由双爪上打下一团东西。两下高低相隔约有三丈,毒虫蹿高只得丈许,血口怒张,口边双钳往旁一,分,火焰也似的红信往外一伸,喷出一股红烟,正向空中急射,吃那毛团打下,因势大急,不及闪避,正中头上,竟被打落下来,雕已飞过,毒烟不曾射中。那团有毛之物乃是一只雄鸡,头爪已去,因雕力猛,来势更猛,毒虫身子凌空,向上喷毒,骤不及防挨了一下,顿犯凶威,猛伸前爪,抱了毛团一同落下,踞伏在崖缝山石之上,钩尾翘起,反搭背上,用前面四条利爪抱着那只死鸡,利口开处,舞动口边双钳,先是呼呼发威,口喷毒烟,朝鸡身射去,隔不一会,前爪往外一分,刺的一声,鸡身齐中分裂,毒烟随同红信往血口中一卷,也未见怎吞吃,怪口张处喷起大片鸡毛,鸡身皮肉已被毒气化尽。

  二人见状正自骇异,毒虫将鸡血肉吸净,停了一会,二次爪牙乱动,又在作势欲起。文麟隐身偷觑,不知毒虫感应力强,爱徒已然闯祸,等到看出毒虫前额一对凶睛灿若明星、背上还有两行怪眼、头朝着自己这面发威神气,就许踪迹已露,耳听空中雕鸣甚急,也未细看,心正惊疑。毒虫已将离石而起,忽然据石不动,前半身竖起,朝空仰望。定睛一看,原来那雕又在空中盘飞,先走的雕也飞了回来,互相回翔,盘空怒啸,爪上也似抱着东西。毒虫目光注定两雕飞处,往来摇摆,口中呼呼发威,意似恨极,无奈两雕飞得极高,无可奈何,急得两排利爪连同周身皮鳞一齐颤动,窸窣乱响,宛如一片骤风疾雨之声,势更猛恶。又待一会,毒虫似因雕飞太高,无可奈何,刚把前身放下,又朝对峰发威怒视。

  二人耳听呼啸之声又起,内中一雕忽然自空飞降,这次不由正面下击,好似胸有成算,故意引逗,落处在崖前山径之上,离地只有两丈,相隔却在五丈以外。毒虫本是怒极,蓄势待发,性又凶暴,不等下落,身子一躬,两排利爪一起划动,一溜火星带着两行碧萤,箭一般朝前平射出去,哪知上了大当!那雕本是诱敌出巢,一见迎面窜到,两翼一侧,向上斜飞,正和毒虫一高一下相对错过。毒虫扑了个空,落地之后待要回窜,另一大雕忽由后面追来,离地四五丈,快要飞到毒虫前面,双爪突伸,一块尺许大的山石突然凌空下击。毒虫闪避不及,竟将尾钩打断,负痛情急,向空猛蹿起两三丈高下,雕飞甚高,自然扑空,那雕一味引逗,时高时低,毒虫竟被引远。

  文麟因觉孤峰危险,意欲乘机下峰逃避,又恐毒虫飞回,遇上必死,心头又在烦恶,头晕身软,疑是中毒,耳听两次呼啸之声,回顾无人,不知是否简冰如所发。正自进退两难、忽见前雕往夹缝中侧身下投,崖缝前窄中宽,最宽处也只丈许,那雕必须侧身而下,刚一投入,又听呼啸之声发自孤峰侧面,正对崖缝的怪石之上。那怪石高还不到两丈,本是峰顶危石,不知何年断塌,落向峰侧前面山径旁边,离那崖缝只两三丈远近,上丰下锐,小半截插入土中,其形如斧,无法上升,上面满生苍苔,石形甚奇,顶上好些石包,高低错落,大小不一。

  二人闻声注视,刚瞥见顶上现出一人,那雕已由崖缝中飞起,两翅羽毛凌乱,似被崖缝内山石擦伤,双爪抱着三尺多长、前大后细、形似海螺之物,飞到石上,轻轻放落,架在两个大石包当中便朝前飞去。石上那人也自现身,正是简冰如,先由身畔取出一物,投向螺口之内,回顾二人,低喝道:“周先生误中毒气,幸尚轻微,此时不及兼顾,可将这丸丹药,人口化咽,事完再见。沈煌照顾周老师,不许再淘气了。”说罢,扬手掷来一个小纸包,中包两粒青色丸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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