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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沈煌应诺,笑问:“老师朋友必也是位异人奇士,他叫什么名字?”冰如笑答:“你年纪大小,这些人的姓名来历知道越少越好,以后峨眉习武不比在家,我又常时离山他去,遇见外人,偶然走口,有害无益,索性不知倒好。等你学成,我必详细指教。以你聪明美质,休看年幼,只肯用功,至多三五年中必有成就。山梁那面便是龙家比武会场,此时不愿使人见你,可随我绕往右面山坡之上,随便找个地方将身藏起,静心旁观,照我所说行事便了。”沈煌见冰如说时两次回看,好似身后有人跟来神气,回顾来路,是片旷野,只稀落落散列着一些树木,明月如霜,静荡荡的,始终未见人影,也未再问。

  师徒二人边说边走,不觉走到山梁之上。梁那面乃是一片平地,山梁在旁,正面是一高山。山前有数十家房舍,对面大片平野田园,中有两道小溪。当中广场上陈列着数十座酒席,四围点满纱灯,奇石罗列,无数松杉环绕广场外围,内一宽约五六丈的大溪,由斜对面田野中蜿蜒而来;由广场中心穿越过去,水流甚急,月光照去,银练也似。两岸树上也有不少纱灯,溪旁放着两排衣架和桌椅之类。场上聚有多人,分为两面,正在宵夜聚饮,好似赏月神气。那酒筵均是五六人一桌,作八字形排列,将面朝外。当中约有数亩大一片草地和两行刀枪架子,左侧竖着两根大竹竿,高约三丈,两竿相去约有三丈远近。当中一个长案,上坐四人。主人是个身材高大年约六旬的长髯老者,下余三人,一个年约三旬,是个白面书生,面容清秀,神态甚是闲静。料是为首宾主二人,想问不敢,随同冰如沿着山梁往下走去。由山梁直达下面,沿途均是各种杂树,人行其下,对方不容易看出。

  师徒二人走往溪旁土坡之上,冰如低声笑说:“这里有树石掩蔽,你可坐在山石之上朝前观看,照我所说,相机应付,少时便有热闹可看。”说罢便自走去。沈煌暗中留意,冰如身法极快,人影一晃便自无踪,以为必到场中赴会。见两竿左近有一古树,深秋天气,叶已全落,枝干分披,荫被数亩,树身粗大,高达十丈以上,月光斜照,清影交加,想见夏日浓荫如幄之盛,暗忖:“此树真个高大,从来未见。”略看两眼,也未在意,忽闻东边一桌有人发话,因相隔远,先未听真。这时双方已将动手比斗,旁观的人甚多,似是双方佃户近邻,沈煌坐处较远,却无一人在侧。隔不一会,东桌上有一个壮汉把话说完。

  沈煌留意静听,好似双方首脑均想劝解,西桌上一老者已有允意,东桌壮汉定要分个高下存亡,主人意似不快,勉强笑说:“杨兄既与沈老英雄为仇,不肯看我薄面化解,那也无法。虽然当初事由我起,后经一位老禅师点化,自知不合,还在负气,不好意思去向谢兄负荆,谁知谢兄量如山海,竟先光降,越发使我惭愧,由此化敌为友,成了至交。心想各地宾朋虽已惊动,谢兄为人和善,侠义名高,远近知闻,江湖上素无仇怨,正好借此一会,彼此多交几个朋友,因此不曾通知,致有今日之事。如任杨、沈二位单打独斗,不论何方胜败,我这主人均难交代,正在为难,谢兄提议,如今双方已成一家,索性合为一起,再用抽签之法把人分成两面,趁着月明之下,由到会高亲贵友分别上场,各将本身武功当众演习,使小弟等一开眼界,有那一时乘性愿打对子的,也各随便,但均点到为止,不许伤人。表面仍照前约比武,实想从中化解。签分红白二色,双方如有嫌怨,只要抽到同色的签,便只须文斗,不许交手。杨兄已然应诺于先,抽签时却又执意抽那红签,并将自带九龙火箭信号放起高空,明和沈老英雄势不两立,连让过今日另行约地比斗均非所愿。小弟和谢兄自然无法再劝,只盼别位均守前约,先行上场,以免杨、沈二位万一刀枪无眼,有什疏失,牵动全局。我想杨兄既然拿定主意,又将信号发出,稍等个把时辰,当不至于再不赏脸吧?”这未一段话好似心中有气,声如洪钟。

  那壮汉便是冰如所说恶盗杨冲,因抽签时看出主人想要化解,就是仇恨不消也等日后,莫在当夜发生凶杀,话甚得体,不便不从,但又恐怕对头避过今日,约了能手相助,无法抵御,表面应诺,暗用手法,抽了红签。

  主人自是不快,情知双方恶斗难免,正打不起主意,忽然有人送来一信,大意是说,杨冲倚仗恶道缪三玄的凶威,欲向对头报复,不料恶道也想就此报复前仇,就杨冲肯听劝,缪三玄也不肯甘休。恶道为了昔年三败之辱,本不愿再见外人,又因主人得信之后未与下帖,心中不快,与杨冲约定,人在离此三十里的黄牛坝等候,一见信号火箭立时赶来,人在途中,已然快到。所幸当晚有一异人因愤缪、杨二贼凶横,又知宾主双方无人是缪三玄的对手,本意赶来相助,偏生昨夜发生一事,恐当夜难于赶到,为此另约一人将缪三玄绊住,使其途中耽延,不令早到,杨冲也想等帮手到后上场。如此正好,令主人不必忧虑,仍照预定,索性借着比武拖延时候,挨到双方帮手全都到达,杨冲不知对方有能手暗助,出场叫阵,杨冲一经挫败,缪三玄定必出手。此人素来恃强好胜,上场之先见主人不出迎接,定必怀愤,不肯直落当场与主人相见。主人只管故作不知,无须理他等语。下未署名,只画着八口小剑。宾主双方均不知此人是谁,料非凡庸,便照所说行事。

  等到众人相继把话说完,因宾主双方带来的人,内有不少能手,又均深交,事前早受了嘱咐,只杨冲一人和同来两名盗党不知就里。众人见他词色强横,一点不买主人情面,全都不快,早商定好出场次序。十九文比,再推出数人来打对子,相机行事,多挨时候。

  杨冲不知主人早有安排,满拟信号火花早经发出,照缪三玄所说里程,此时上场正好接上,同时想起缪三玄之来曾向主人说起,那大名望的人不会不知,竟是置若罔闻,分明意存轻视,又见众人先前交头接耳面带不满之容,不由勾动怒火,起了凶心,暗忖:“缪三玄有名辣手,不比我好说话,此时你们故作不知,人来以后,只敢无礼,休想活命!今夜好便罢,只要露出偏向,你们既不讲交情,我还论什朋友,索性杀个落花流水,就此翻脸,还可饱载而归。”主意打定,正要出场,被主人出头拦住,越发愤怒,暗骂:“不知死活的老贼!以为你与敌人合成一路,人多可以卖弄,就吓退我不成?”冷笑了一声,向对方交代了几句,便自归座。

  又隔了一会,断定缪三玄必已到来,暗中留神查看,四外布满观众,均是双方亲友佃工,只临河小坡一面空无一人,哪有缪三玄的影子?知他素来强横,决不藏头缩尾,所戴铁帽和那一身非僧非道的服装一望即知,分明未到,先还以为人在途中,事在必胜,心中拿稳,坐在席上,目视双方分头出场各显武功,不住冷笑,及至待了一会,场上连拳脚兵器带内外武功,已有七八起人相继比过,内中颇有几个惊人本领和独门练就的软硬功夫。各种暗器,连向四外查看,缪三玄人影始终未见。照他为人,见对方如此耀武扬威,主人听他要来,连一句话都没有,人如在旁,必早发话现身,分明还是未来,想起自己势孤,又看出对头方面颇多能手,主人再有偏向,一个不巧,就许身败名裂,不由盛气一馁

  正自愁急盼望,忽听众声喝彩,抬头一看,对头已到了竹竿顶上,先前低头寻思,不曾留意,竟未看出是怎么上去的,经此一来,才知仇人虽然年老,不特武功未丢,反倒比前更好,照此情势,分明知道自己此仇必报,暗中早有准备,内有两个和仇人年岁差不多的老者,武功均高,各有专长,也是仇人一党,帮手如再不到,凭自己三人,委实败多胜少。仇人轻功已到上乘境界,自己虽也不弱,但悔先前疏忽,没留意仇人上时身法。底下有无别的杀手尚不知道,先前气势汹汹,恨不能当时就和敌人动手,如今反被敌人先行上场,其势不能丢脸,帮手偏又不到,是否中途遇见对头,或是觉着昔年强仇大敌已死,寻他俗家侄儿报复,胜之不武,不胜为笑,固然对方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缪三玄与之并无仇怨,此举终欠光明,势成骑虎,万一缪三玄变计不来,却是大糟。心方一动,正待起立,纵身上场,忽见主人所居正房侧面树林中跑来三人,一个身着短装的瘦汉,双手分拉着两个未成年的男女幼童,方觉瘦汉面熟,这长幼三人已跑到场中竹竿前面。

  瘦汉先朝上面喊道:“小沈且慢卖弄,这是我师侄,和你同宗,想看你那百尺竿头洒金钱的玩意。等我把他们送到树上坐好,你再叫阵不迟。好在牛鼻子还未到呢,早晚是这回事,你忙什么?”说罢,不等答话,拉了男女幼童往古树下跑去,到了树下,一手一个挟起,双足轻轻一点便纵起两丈多高,到了树上。那树中段笔也似直,瘦汉双足踏树而上,如履平地,一手还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幼童,人和粘在树上一样,晃眼便到离地五六丈的树枝之上。月光之下,只见大小三条人影在那空枝丛中穿梭也似,其行如飞,最后择一往外突出、旁有横枝交错的大树枝上立定,把男女二幼童放下,令其坐稳,突然飘堕,朝竹竿上喊道:“小沈,有什么话你说吧,少时事完,我再寻你。”说罢,便往对面林中走去。正桌为首诸人看出来了异人奇士,连忙赶出迎接,人影一晃已自不见,只听两边席上和观众喝彩之声嘈成一片。

  当这长幼三人来时,杨冲见仇人用一个“金鸡独立”之势,单腿站在竹竿顶上,双手环抱,正朝自己这面发话,一听瘦汉唤他,忙急住口,向下拱手。未容答话,瘦汉已带幼童走上树去,二次回来,仇人刚喊得一声“雷四先生”,人便走去。猛想起此人的姓名来历,不禁大吃一惊,暗忖:“此老有十多年不见,论他年纪,当在百岁以外,听江湖上老年人传说,数十年来形貌不曾变过,便是昔年无心相遇,相隔也将近一二十年,今夜看他,还是初见时神情,只是身材瘦小了些。此老性情古怪,专重感情,无故从不出手,但盼今夜只作旁观,否则万非其敌。”暗骂缪三玄虎头蛇尾,也许闻知敌人方面能手甚多,又来了一位江湖怪侠无形影铁手雷霄,自觉不敌,知难而退,却把我僵在这里,早知如此,还不如先前答应主人过了今夜各自约人另外比并要好得多。心中惊疑,忘了出场。正自寻思,猛又瞥见月亮地里,树枝上多了一个大人影子。抬头一看,男女两幼童本来并坐在一根粗逾人臂的横枝之上,因是枝柯繁密,前后左右皆有粗枝挡护,坐得甚稳,这时忽然头上多出一人。才一入目,首先发现的,便是腰围的白丝绦和那短仅尺许、金光闪闪的八口小剑,同时仇敌已手指自己二次发话。强自镇静,定心一听,不由恼羞成怒,当时把心一横,待要离席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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