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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沈煌送往门外一看,满空雪花宛如狂潮怒涌,门外简直成了一片银海,眼看冰如冲风冒雪而去,离身二三尺便看不见人影,暗忖:“这大的雪,师父去往何人家中?也不知相隔远近,是否方才为他布置茅篷的兄妹二人。周老师常说观人者必于其友,师父这高本领,这里又是峨眉后山,形势险峻,向无人迹,既与师父结交,决非庸流,我此后必能认识几个。但盼日后也能和那些异人一样,武功高强,从此云游天下,有了防身本领,便不再怕什恶人,也不在山中从师一场,只是老母在家,无人侍奉,这几日不知是何光景?同时又想到李明霞原说日后来寻自己,师父由舍身崖移居来此,明霞万一不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心正愁急,隐闻虎啸之声相隔不远,似在面前崖坡下驰过,静心一听,正是方才坠崖的那只小虎,疑是小虎由壑底觅到上升途径,展转寻来,好生惊喜,忙往雪中赶去,连喊:“小老虎快来!我和师父都在这里。”那虎已越走越远,无了声息。前面不远,又是一条斜坡,想起冰如曾说当地形势险峻,不等天晴不可出外,冰如恰在此时走开,否则也好,又想起老母行时叮嘱之言,惟恐涉险;文麟已醒,在里面连呼“煌儿”,只得走了进去。谈了一阵,想起小虎,越觉不舍,决计天晴前往寻找。

  到了半夜,冰如方始回转,问知二人尚未吃饭,笑说:“这里附近隐居的好友甚多,我又好酒,良友对饮往往终日,夜深才散,你们饿着肚皮,如何能耐,本门规条虽严,平日相处却不拘什形迹。以后到时吃饭,无须等我。”沈煌忙说:“师父走后,曾闻小虎在篷前走过,知因雪大迷目,赶不几步便不再听啸声,又怕失足坠崖,退不回来。师父可知西南方有无人家,那虎会不会被人捉去么?”冰如惊道:“你这娃儿怎如此冒失!日间也曾说过,茅篷前面只有七八丈宽平地,两面悬崖,一面是我们来路,只是半崖腰上一条石栈,最宽处不过二三尺,还是我去年所开,以前连这个都没有。正面虽有三丈来长一面斜坡,尽头处便成削壁,离下面虽不甚高,也有三数十丈,稍一失足,滑跌下去,不死必带重伤,况又大雪,照你所说,再往前数尺,非跌下去不可。倘有不测,如何能对母亲,此举真个荒唐,下次万万不可!”文麟也着了急,认为沈煌轻举冒失,着实埋怨了好几句。

  冰如随说:“那虎坠崖时被人救去,知是我师徒所收,又不愿留,本意派人送来,恰值有人在旁,说此虎乃是异种,灵警猛恶,比别的虎强得多,知我常年在外修积善功,无暇驯养,料定是你意思,恐三月之后小虎长大,这类灵虎虽然灵巧感恩,对主忠义,无奈性大凶野,一旦发了野性,决定制它不住,为此将它引去,先用灵药消去它的恶性,稍微长大再行还你。你听虎啸时,正由崖下经过。此虎已转祸为福,暂时无须往寻,人家自会送来,你只用功便了。”

  沈煌大喜,又间:“养虎人是谁?”冰如接口笑道:“此是我师侄子女,兄妹二人,此时还不到见面时候。他们师长和我至交,算起来还比你小一辈。先为夫妻情厚,误了道基,历尽苦厄凶危,勉强仗着两位老前辈始终维护,才得脱险,同隐在此已有多年,对我十分敬重。他那里藏有不少凝碧酒,每次往访,定要痛饮。男姓司徒,他妻姓秦,近一甲子隐居在彼,除我和一老尼姑常共往还外,夫妻子女一共四人,常时出山修积,从不吐露姓名,也不和外人来往,千万不可向人泄露。”

  沈煌再问,冰如便不回答;心想这家人既是师父同门后辈,又知我爱那虎,迟早必把虎送回,人家都有极大本领,我还什么不会,日后相见,岂不难堪?由此用功越勤。冰如每隔三数日必要出外一次,见沈煌天资绝好,一点就透,用功更勤,也颇高兴。那雪时下时止,过了好几十天方始放晴。

  这日冰如出门,沈煌初学轻功,一时无聊,去往门前雪地上练那提气轻身、踏雪无痕草上飞的功夫,见快雪初晴,朝阳满山,远近松林都成了玉树琼枝,到处银光璀璨,十分好看,俯视白雪片片均在崖下,头上天色却是一片青苍,有时也有一两片白云载沉载浮,缓缓移动,与那万里碧霄互相映对,更显得云天浩荡,风景壮丽,以前从未见过,不觉兴起,笑喊:“周老师终日看书,这好雪景,也不出来玩赏!”

  文麟原因苦恋淑华,今生不能如愿,起了出世之想,看出冰如世外高人,意欲随同入山,一面照护沈煌,就便随同学习武艺,结纳异人奇士,等沈煌学成之后,披发入山,所以每日除教沈煌读书外,几次想要拜师;冰如均未允许,但任沈煌私相授受,也不加禁阻。文麟只当冰如不知,每值冰如外出,便照沈煌所说暗中勤习,当地乃峨眉后山风景最佳之处,也无心情观赏,这日用功刚完,拿着一本《汉书》卧床观看,正想心思,忽听沈煌在外面大声急呼,忙即走出,笑问:“煌儿何事?”沈煌告以:“当日天色甚好,雪景尤佳。师父访友未归,何不取些酒肴出来对饮赏雪?”文麟素把沈煌爱如亲生,只要不误学业,向不拒绝,随同去茅篷内,取出桌椅杯筷,安排酒食。沈煌记准那日冰如之言,再三请文麟多穿两件衣服,在外坐候,由他一人亲自下手。文麟劝他不听,又见沈煌自从用功以来体力越强,不畏寒冷劳苦,也就听之。

  沈煌去往厨下一看,恰巧所有食物均在午饭时用完,想起文麟最喜食母亲所制腊肉、血豆腐,来时带有甚多,正好煮来下酒,并留与冰如回来同食,仗着连日学会烧饭煮菜,自在篷内生火煮肉。文麟一人在外闲眺,知道沈煌年幼喜事,想博自己欢心,人山时所带食物本多,又常有人暗中送来,必是在内加意备办;先未在意,后见血豆腐煮好,沈煌恐文麟久候不耐,先切了一大盘,把酒放入暖壶之内。一同送出,请文麟先用。文麟拉他同饮,沈煌力言:“师父少时还要回来,单这一两样酒菜,不足助兴。好在火已升旺,酒菜甚多,备办五六样,孝敬二位老师赏雪痛饮,岂非快事?”文麟只当冰如行时留话,沈煌又再三拦阻,不令入内,知想多备酒菜,显他能干,便未再拦,只嘱:“小心,莫被厨刀把手割破。”沈煌笑诺走去。

  文麟独坐雪崖寒松之下,纵目四望,见当地乃危崖中腰突出的一片平石,左右两面均是千寻绝壑,只正面有数丈长一条斜坡,坡尽头又变成一片削壁直落而下,陡滑异常,上面布满冰雪,休说寻常行走,看去都觉眼晕,再看右边日前来路,更是危崖排空,仰望不能见顶,只崖腰上横着一条石栈,最宽处不过二三尺,左边乃冰如常时出外所经之处,崖势虽非壁立如削,有的前倾,有的凹进,现出丈许宽的斜坡,外临绝壑,稍微失足,便直落千百丈,休想活命,看去形势更险,方想:“这等险地,便那来路一段,如非那日天降大雪,不能辨物,又有冰如壮胆,拉了同行,贴崖而过,换在平时,便有人牵引照护,也必胆寒,绝难随意通行,左面危崖,尽是高高下下的石凹和凸出的奇石,更无道路可以通行,听沈煌说冰如每次由此往来,那是如何走法?”越想越怪,只顾寻思,不觉有了顿饭光景,忽然想起淑华青年孀居,从小一齐长大,彼此爱好,只为人事无常,偶因父死任上,前往奔丧扶柩,一去数年,未通音信,表叔为人势利,强迫淑华嫁与沈家,淑华又是幽娴贞静,孝顺父母,不敢违抗,有苦难言,嫁后婚姻本非美满,丈夫又复早死,明知自己对她痴情热爱,只可心心相印,限于礼教,见面都难,此时良友爱子一同远离,想必中怀悲苦,难受万分;正自想起心酸,停杯浩叹,忽听身后有人说道:“这血豆腐真香,我们回去也做它几十个,以备过年之用如何?”另一女子答道:“大哥真馋!我们虽是山居,百物皆备,为何隔锅香,见了人家饮食都是好的?也不怕外人听了笑话。”

  文麟聪明机警,知道当地来往多是异人,外人足迹平日不会走到,况在大雪封山之际,始而故作未闻,等听到未两句,来人好似要走,方始回顾,见身侧不远站定两个少年男女,年纪均在二十左右,俱生得英姿飒爽,俊美非常,最奇是那么寒冷的天气,衣着那么单薄,男的前明儒生打扮,还穿着一件薄棉袍,女的却是雾鬓风鬟,丰神绝代,身着一件黄罗衣,腰系丝绦,足底白袜如霜,不染丝毫尘污水迹,越使人有翠袖单寒之感,心方奇怪,暗往左右两崖愉觑,雪中并无足印,暗忖:“这两人来时,我目光正朝对面注视,不必说左右两面雪深三数尺,又滑又陡,崖上石径更窄,他们是怎么来的?”念头一转,猛然触动灵机,忙即起立,躬身让座道:“雪山独酌,苦乏知音,幸蒙高人降临。山居清苦,虽无兼味,且喜薄酒犹温,粗肴也是良友精制,味尚不恶。如不嫌弃,敬乞勿靳临贩,惮得一奉杯筋,便领雅教,不知尊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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