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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沈煌目光敏锐,看出是那怪物,不禁大惊,转身欲逃,无如寄身危崖绝壑之上,上下均极艰难,事出意外,事前没有想好逃路,又为怪物凶威所慑,加以人在云中,下面云层较稀,还能看出一些景物,往下云雾渐厚,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先前下时原是一股勇气,自云雾中攀援摸索而下,就无怪物追扑,再想下去也非容易,况在惊慌危急之时。沈煌只记身后有一斜坡,途径较宽,及至回身纵逃,才知身外白云,棉絮也似把人围满,脚底途径已难分辨,方想:“我命休矣!娘如知道,岂不急死?”

  说时迟那时快!就这惊惶忧惧微一转念的当儿,猛觉一股急风由壑底直扑上来,惊悸亡魂中,一面向上急驰,一面掉头回顾,瞥见怪物一条长大黄影,前头带着两团金红光华火球也似,相隔身后不过三两丈光景,看出来势万分神速,决难逃命,不由吓了个魂魄皆冒。刚急喊得一声:“珊儿救我!”猛又听轰的一声厉啸,空壑回声,整座崖壑一齐受了震撼,立有大块崖石往下坠落,带着轰隆砰旬之声一路滚将下去,先觉怪物已然追近,只被抓中立成粉碎,反正是死,不如与之一拼,宝剑本来拿在手内,正待回身斫去,不料怪物突发厉啸,加上山石崩裂,越助威势,好像整座危崖均要崩塌,由不得惊魂皆颤,心中发慌,脚底一软,一不留神吃山石绊了一下,当时跌倒,顺着山径斜坡朝下滚去。

  沈煌此时功力本还不致受伤滚跌,只为年幼无什经历,骤经奇险,惊慌过甚,脚底绊了一下重的,下半山径又滑又陡,找不到一点攀援立足之处,心又记着怪物就在下面,此去万无生理,心慌意乱,连经几个抓捞不曾抓住,正待忍痛提气,借劲翻起,刚把身形顺转,忽听锁链拖地之声,往旁一看,目光到处,首先发现怪物的背影正往对面洞中走进,这才看出怪物头间还拖着一根铁链,看那形势,好似方才没有追上自己,锁链已够不上,方始退了回去,先前不曾看出,倒被吓了一跳,照此形势,洞中分明有人无疑。心中一喜,忘了挣起,就势往下滑坠,不料所行斜坡已快滑到尽头,相隔地面尚有两丈多高,下面又是一个极深的水潭。

  沈煌事前没有看出,又因未了这一段滑溜异常,形势更陡,先前受了点伤,连挣两挣,均因滚滑太快不曾挣起,心想:“离地不远,怪物已然返回洞内,退时身往后仰,好似被人拉住,使不上劲,反正无法往上逃退,只率就势滑下,好在身形已然顺转。”便不再作挣起之想。

  刚把头往前一探,想看落处是否上面所见崖洞,猛觉身子一空,往下一沉,知到尽头,方才由上下望,仿佛相隔不深,又滑行了这一段,估计不过一两丈高下,虽然落空,心并不慌,并还想借此试验近日所习轻功,忙就空中一个“鲤鱼打挺”,将身翻过,再化为一个“飞鹰捉兔”的身法,打算观准地面往下降落,目光到处,发现先行所见崖洞尚在前面,相隔还在三四丈远近,因想明霞和珊儿、狄龙子三者居一,只有一人在此便可无事,心中寻思,不由分了点神,等到瞥见一片碧油油的水光迎面往上涌到,看出下面是一水潭,潭中并有一缕缕的白烟在水面上袅袅浮曳,暗道“不好”,猛想起师传七禽身法,慌不迭翻身向外,想往潭边陆地上翻去,已自无及,耳听有人急呼,也未听清,噗咚一声,水花四溅,人已坠入潭中。当时猛觉潭水奇热,无异沸汤,幸而落水以前身子向侧一翻,离崖已近,情急惊慌,顺手一捞,抓住潭边石角,只下半身沉人水内,头脸不曾受伤,连忙奋力往上一纵,人虽翻到岩上,周身已被烫伤,热气攻心,连痛带害怕,不由急晕过去。昏迷中觉得身子被人捧起,并听耳旁少女急喊之声,十分耳熟,方想开口,吃冷风一吹,重又失去知觉。

  隔了一会醒转,微闻兽息咻咻,膻气颇重,甚是难闻,睁眼一看,一条极长大的毛人影子正往门外走去,正是方才所见怪物。惊弓之鸟,又当伤痛昏迷之中,心中一害怕,不由脱口惊呼了一声。随听门外有一少女娇叱道:“该死畜生!都是你闹的!谁要你来此讨好?”跟着便听叭的一下,好似怪物挨了一掌,随带着一路锁链之声向外逃去。听是珊儿声音,不禁大喜,忙喊:“珊儿姊姊快来!”一条人影已由门外飞进,灯光摇曳之下,定睛一看,果是珊儿。方要坐起,忽然发现周身赤裸,卧在山洞石榻之上,身上盖着一条布被,下半身火辣辣的,热痛也还未止,只得重又卧倒。

  珊儿近前笑问道:“小师叔,你怎喊我姊姊?我师父隐居多年,一向不许外人上门,如何这等大胆?要奉太师伯之命而来,你又不曾这等走法。幸而无意之间误落潭中,师父也许见你受伤可怜,又看在简大师伯面上,不曾发怒,否则,非吃大苦不可,从此再想登门寻你的好朋友就万难了。”沈煌以为好友是指狄龙子而言,笑问:“我狄大哥也在此地,可能请来一见么?”珊儿笑答:“他在斜对面崖洞之内,每日枯坐,一步不能离开,只有我每隔一两日偷偷往看,陪他谈上些时。这多半年来,只他初到时来见过师父两次,还挨了一次打,以后再未来过。你不小心所落水潭,乃是火泉,正当最热之时,受伤甚重,还须休养些日才能回去呢。”沈煌想起文麟尚在上面,不由着起急来,忙问:“我周老师呢?”珊儿笑答:“你不要着急,已有人代你看去了。”

  沈煌一心惦记文麟,也忘了询问何人代往查看,身上又是火辣辣热痛非常,心绪烦乱,微一迟疑,珊儿已自走去,后才想起忘了询问珊儿之师是否木师姑慧昙,以为珊儿一会必来,谁知等了好些时候,珊儿不曾回转,洞中昏黑,只墙上点着一点油灯,分不出时间早晚,渐渐睡着。也不知经过多少时候,忽听耳旁有人娇呼“煌弟”,听去十分耳熟,睁眼一看,不禁喜出望外。原来身前站定一个少女,正是日夜相思的好友李明霞。

  喜极之下,忙要坐起,吃明霞一把按住,娇嗔道:“你周身烫伤,火毒已快攻心,如非师父看你可怜,珊儿师妹又感激你去年对她的恩义,情愿将来多受点苦,把你师父赐她脱皮的灵丹转送与你服下,就不送命,也须病上半年才可痊愈。幸你下落时,我和珊儿因听对洞畜生厉声吼啸,知道来了生人,出洞查看,你正往下滑坠,连忙抢救,已自无及。总算发觉尚快,师父素不喜人登门的,对你竟改常态,怜爱非常,并和珊儿商量,令将灵丹借你一用,这才免去一场大难。否则解救稍迟,再没有这样现成灵药,你必被那沸水一样的火泉烫伤,周身全要腐烂,这痛你先受不了,你当伤势是轻微的么?老伯母嫣居在堂,人都说你孝子,孤身在外不自保重,昨日绝壑轻身已是该打,那还可说事前听简太师伯说过,知道下面洞主师门至交,又有龙子、珊儿在此,决无他虑,冒点险也无妨。如今身受重伤,你不是不知道,如何随便坐起?万一起势太猛,将那刚脱危境还未复原的好些伤处重行震裂,哪里再找灵药与你敷治?还不乖乖与我睡下!我虽才来不几天,因我娘和义母均与师父至交,以前见过多次,对我怜爱,无求不允,如有什事,只管向我明言,如嫌气闷,我每日早晚功课做完便来陪你如何?”

  沈煌见明霞虽然面带娇嗔,埋怨不已,但那深情厚爱,在在流露,越发喜慰,忙笑答道:“我此次本为寻找姊姊而来,后被怪物一吓,失足坠潭,连痛带急,晕死过去,一直都在晕迷之中,虽觉伤处热痛,仿佛不甚厉害,因师父以前话未说明,不知姊姊是否在此,只为想念太甚,来此一试。先见珊儿忘了询问,以为姊姊未必在此,不知何时见到,好生失望,醒前忽听出姊姊唤我,还当是梦,醒来一看,竟是真的,高兴已极,忘了伤痛小小弟别无他求,只是一人养病实在烦闷,姊姊每日能来谈上些时,再好没有。还有周老师正在上面等候,他对我恩重如山,钟爱已极,见我不归,虽料木师姑和姊姊多半住在壑底,再不便是珊儿姊姊和她师父居处,不见人回,定必忧急,最好通一个信,就说被木师姑和姊姊珊儿留住在此,莫提受伤之事,虽然不该骗他,惟恐周老师愁急担心,也就说不得了。”

  明霞因沈煌伤后昏梦之中,连乎了几次“姊姊”,早知为了自己而来,方才又寻到文麟,问起来意,所料果是不差,沈煌受伤又重,心越不安,知道事由怪兽金丝神狒发威吓人而起,恰巧狄龙子便住对洞,金狒正归他管,忙往告知,气得二人把金狒用长鞭打了好几顿才罢;因素娴静,任凭沈煌说之不已,只是微笑相看,一言未答,听完隔了一会方始笑道:“你咋日坠入火泉之内,几乎送命,等到师父把你救转,已闷死了几个时辰。此地泉水奇毒,又当午前最热之时,毒气更重。你在此前后己三四天,如非服有灵药,即便不饿,火毒攻心先就渴死。周老师被你支开,事在三天以前,等你此时想到,人早急死了。就这样,他因久候不见你去,也曾想到人在下面。如在崖上急喊不去,本来也可无事,偏巧珊儿好心,特意将你抱来后洞。虽比前面舒服得多,离我也近,但离洞口太远,大家都在忙着救你,不曾想到上面还有一人,于是忽略过去。龙子也是深居洞内,奉命坐守,丝毫不能离开,即便知道也无用处。后来还是对洞畜生闻得上面生人呼喊,二次发威怒吼,才得想起。彼时你正当要紧关头,师父刚给你敷完了药,自往人定,行时嘱咐我们小心守候不可离开,只得等了一会。后来还是我想起你和周老师的情份与寻常师生大不相同,又知连日有好些恶贼要来后山一带生事,最讨厌是离此数里住有一家,竟和来人深交,好些顾忌。周老师虽是文人,但这一带乃是后山最高险所在,休说寻常游客,连久居此山的药夫子都无一人敢来,如与相遇,必加盘问。周老师不知江湖行径,答话再要忠厚一点,不吃大亏也必受气。一见为时已久,心中疑虑,你偏昏迷不醒,心中愁急,勉强又挨了一会,没奈何,只得付托珊儿,请其照看,不要离开,自往崖上和你们所居茅篷两处寻找,均未见人,料知决无好事。本想去往那家探看,无如师父平日曾有严命,说那家虽喜感情用事,善恶不分,但是双方师门渊源颇深,加以人多势盛,本领高强,好在他们本人并不为恶,最好两无相犯,不去理他,免得把事闹大,不容易处,等那几个恶贼来此生事,然后相机应付;以后何处均可游行来往,只这一家,最好不要睬他。想了又想,不敢违背师命,正打不起主意,有心往寻义母一家好友,无奈本山以前虽然来过几次,途径不熟,只听珊儿说过途向,不知如何走法,知你醒来,为了此事定要愁急,心正为难,忽遇两人,见面一谈,才知你那周老师果然出了乱子。”

  沈煌闻言大惊失色,不禁“嗳呀”了一声。明霞笑道:“我知你发急不是?你不要忙,只管放心,我的话还未说完呢。”沈煌忙问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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