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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黑骷髅查牤接口笑道:“你便是昔年小白旗金弓银弹子蔡天章的女儿么?三弟坐化以前,曾说他七十三面银符现均收回,只有一面留在一个姓蔡的江湖朋友手内,因其归隐多年从未与人伸手,不曾用过,尚未交还,当初答应过他,只能改行向善,以后无论有何难题,我弟兄七人和九侠、六友、四先生,当初群英会上这班好友,一见此符必以全力相助;后来此人隐居峨眉便无音讯,近年听说人已死去;此人颇有心计,必将银符传与子女,请我随时留意,发现此符,设法向其取回,另以别位弟兄信符相赠,使其平生所发七十三面令符完璧归赵。当时因事耽搁,又去海南走了一趟,历时数年方始回转。这次来游峨眉,一半访看两位老友,一半便是访查三弟银符下落,刚到后山便遇此事。因当初群英会一班老友曾经约定,无论何人,只一发现各人令符,便须追究来源,出力相助,不容坐视,因此赶来。既是蔡天章之女,事前听你和同行侣伴谈论,人也颇好,周文麟的事我已得知大概,此时各位老友对你也颇相谅,不致见怪,后日午前,可将银符送往金顶,我当在彼相候,见面再谈也是一样。”

  随对沙老笑道:“你这老头儿,果然狡猾得有点意思,不必绕弯,我无故决不伸手。你也趁早回去,莫要膛这浑水。他们双方争斗,我原是无心遇上。只有一贼道,我已寻他多年,因其阴险刁猾,长于隐避,始终不曾寻见,如若在内,我决放他不过。此是个人的事,与众无关。至于近在寒萼谷聚会的那班人,虽有几位老友在内,凭人家也用我不着。不必多虑,就照此女所说,我们走了。”老贼听三姑口气虽然难听,且喜丑事不曾泄漏,并知以前也未对人宣扬,又见沙老不曾追问,心中略定,见黑骷髅说完要走,照那口气,并非是应敌人之约而来,虽听出寒萼谷这面敌人甚强,少此一个异人到底要好得多,方欲就势拉拢,交代几句过场,刚把手一拱,还未开口。

  黑骷髅把话说完,只朝着老贼鬼脸微动,龇牙一笑,把手一摆。三姑早有准备,取回铁木令,同了文麟当先越窗而出,正把套索拿起,想把文麟缒下,猛瞥见恶兽黄猩子独立楼下崖石之上,正在昂头向上仰望,一见文麟崖前露面,一声厉啸便纵身朝上飞来,深悔方才因气老贼不过,不愿他以客礼相送,故意抢先,改由原路退走,没想到下面还有恶兽潜伏,心方一惊,忽听耳旁喝道:“把人交我!你随后下来。”声随人到,一股疾风带着一条黑影,已由身旁闪过,捷如飞鸟往崖下射去,微闻文麟失惊之声,定睛一看,正是黑骷髅从窗中飞出,脚不沾地,直飞崖下,由身旁闪过时,就势一手挟了文麟往下飞落,同时恶兽黄猩子也张牙舞爪由地上奋身飞起,眼看两下对面就要撞上,方觉黑骷髅本领虽然极高,但那恶兽生具神力,身轻如燕,两条长臂坚逾铜铁,双方势子全是又猛又急,万一骤出不意被恶兽扑中,或是抓上一下,黑骷髅固然无妨,文麟不死必受重伤,心念才动,忽听一声惨号,就在双方快要撞个满怀之际,黑骷髅右手挟着文麟,左手凌空一挥,恶兽一条黄影已似断线风筝,往斜刺里连声厉啸,四爪乱舞,由离地十余丈处翻滚下落,比起先前势更猛急,快要倒地,喀喳一声,低头下望,原来崖边一株老树吃恶兽一把捞住,折为两段,恶兽跌在山石之上,也似受了重伤,当时爬不起来,号叫不已。黑骷髅已轻轻落向地上,把文麟放下,自行走去。随听老贼身后怒喝,似令婉如传令同党不可阻挡,并将恶兽喝住,知其有意做作,心中好笑,为防异人走远,不易追赶,忙喊:“老前辈请留贵步!”随用套索飞身援下。

  那一带山崖共分三段,都是上下壁立好几十丈,三姑轻功虽好,赶到山脚,黑骷髅人已不在,只文麟一人立定相待,闻知黑骷髅行时曾说司徒兄妹先对文麟颇有误会,今已冰释。料知老贼不会追来。见日色已快偏西,二人略谈两句便从容前行。

  文麟原不认路,以为三姑送他回转茅篷,感其关切之情,方才又曾当着贼党明言心事,恐其多心,也未询问,并未觉出路行已远,三姑好似有意延宕不肯快走,知其钟情太甚,想和自己多谈一会,这等痴心也实可感可怜,自然不便露出不愿之容。沿途风景又好,不是山高水深,涧谷幽寄,便是风光黛泼,松杉夹路,时见各色山禽好鸟飞鸣往来于花树之间,到处春花乱开,灿如云锦,树色泉声绵亘不断。三姑人既美艳,情又缠绵,二人并肩同行,宛如一双神仙美眷置身画图之中,外人眼里看去固然容易引起妒羡,便这一对局中人,当此春和景明之候,并肩游行在这等溪山胜处,也由不得生出一种亲密娱快之感。彼此指点烟岚云树,飞瀑流泉,悦目赏心,兴味无穷,越谈越投机,再一想到各人的身世处境,更生同情之感,一边观赏美景,渐渐倾吐心事,也就忘了行路远近。

  走了一阵,不觉月影西斜,晚烟欲生。文麟见前路方遥,尚无止境,定睛四顾,觉着所行之地和四山形势均无一处见过,笑间三姑:“今早我被恶兽黄猩子由睡梦中背来,因其奔驰迅速,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离我茅篷多远?现在走了好些时候,还看不见茅篷影迹,途中地形也未见过。天已快黑,不知还有多少路才能到呢?”三姑巧笑道:“你忙什么!到了地头,包你喜欢就是。我因来时匆忙,只顾救你出险,去和老贼拼命,忘了这条路。如由前山绕来,要费不少的事,等你到后如不见人,难免多心,故此缓行。我们走到,你苦想的人也先到了,你当是有别的用意么?”

  文麟以为沈煌已回茅篷相待,三姑知道自己惦念,故意如此说法,又见三姑说时星眸微睬,似乎略带嗔容,恐其不快,忙笑答道:“我实是惦记煌儿,想回茅篷看上一下,明早便往寒萼谷一行,向司徒兄妹道谢,并看师父和各位老前辈是否在彼,为了何事与冯村争斗,因见夕阳已快落山还不见到,所行途径从所未见,以为相隔尚远,随便请问,并无他意。”三姑笑道:“你不必问,到后自知。此是后山盘蛇谷,为山中最隐僻之区,四围均有深沟高崖阻隔,休说香客游人,连久居前山的和尚和樵采人也极少有人来过。但这一带气候温暖,风景清丽,尤其春来到处繁花,一片青碧,加上许多清溪映带,越发引人入胜,自来便是高人奇士隐居之地。那茅篷就在前方,转过崖去不过半里来路,就可见到你那想念的人了。”

  文磷仍当是指沈煌而言,暗忖:“我那茅篷高居半山,左右峰岭森列,而前大片盆地,还有许多森林,与寒萼谷遥遥斜对,无论由哪面走,相隔都不止半里来路,三姑不是戏言便是另有捷径小路可以穿行。”正在回忆茅篷前面山形地势,觉着不对,人已转过崖去,前面乃是一片峭壁危崖,崖腰上面现出一片平地和数百竿竹林,林中果有一座茅篷隐现,但非原住之处,猛想起自己所住茅篷三姑并未去过,必是把路走错,到了另一隐士家中,忙呼:“三姊!我那茅篷不是这里,我们走错了吧?”

  三姑闻言惊道:“那崖上住有两处人家,均是世外高人,内有一位,与老贼平日所说简老前辈行径相仿,也有一个幼童在彼习武。我只听传说不曾到过,还以为是在这里呢,不料把路走错,岂非笑话?此时天色已晚,回去还有许多的路。你在冯家只吃了几杯寡酒,由早起来还未用饭,又走这远一段山路,难免饥渴,便我一早出山,为办一事忙了半日,刚把事情忙完便接家人报信,说你被老贼擒去,忙即赶回,也是一天水米不打牙,此时想起内中一家女主人与我交厚,事已至此,只好先到她家,吃饱之后再送你走吧。”

  文麟一清早便被黄猩子擒去,冯家虽以盛筵相款,无如心中有事,正以全神观查主人心意,筹思应付之法,无心饮食,未等用饭,老贼闻警走出,跟着凶僧寻来,遇救上路,空着肚子走了半天,也觉腹饥,此时对于三姑又无疑虑之念,人家好意相送,把路走错,又非故意,如何怪人?闻言笑答:“本山地理我全不知,难得有此相识高人。或行或止,全听三姊吩咐便了。”三姑笑道:“想不到你居然信我,可见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同是一个茅篷,也许你想见的人就在里面,不是好么?”

  文麟人本聪明,闻言心又一动,暗忖:“三姑久居此山,地理甚熟,听连日所说口气,不应把路走错,莫非煌儿和简老师、各位前辈高人,有两位在此不成?”方说:“三姊不要取笑。”猛见瞥崖上有一女人影子一闪,也未看清,三姑已领文麟走入崖下山洞之中。文麟见那洞高只丈许,洞中石地平坦,甚是高大整洁,前面地上现出一团白影,静荡荡的,光景甚是昏黑,心中奇怪,便问:“三姊,到此作什?”三姑微嗔道:“这大一个人,莫非还吃了你不成?只跟我走,包你喜欢。”

  文麟不知何意,暗影中偷觑三姑,走着走着,往后退了一步,举起衣袖,似在拭泪情景,语声也微带凄苦,与沿途谈笑风生神情迥不相同,不便再问,只得随同前进,再走两三丈便到白影之处,这才看出顶上现出一洞,白影乃是天光,上下相隔不下二十余丈,靠着右侧洞壁奇石错列,左右盘旋,似与顶上出口相连。

  三姑随引文麟,沿着洞壁那些上下错落的怪石,左右盘旋,手足并用攀援而上,一面悄声说道,“这家女主人姓晏,是我新交至好,无须客气。她那房舍便在对面竹林之中,外观是一茅篷,内里却有两层房舍,共住两家,东边屋内住一异人,脾气古怪,无人引进,经其允许,不可入内。进门可往西边房中走进,主人如在,自会接待,否则照直入内,无须客气。”

  文麟因听主人是一女子,初次登门,如何可以冒昧走进?忙问:“三姊不是同路么?”三姑凄然答道:“我么?”话到口边又复忍任,改口说道:“我还有我的事。此非外人,只管走进,多问作什?”文麟以为三姑走了半日有些内急,笑答:“三姊有事,我在这家门外等候,事完同行。免得冒昧登门,好些不便。”三姑气道:“有我一路才不便呢,怎么不听好话,莫非我还给你当上么?”文麟见她生气,只得勉强应诺。一会绕道洞口,走了上去,又经过两条山径,便达前见平崖之上。三姑便令文麟照她所说,往林中走进。文麟还想询问,三姑已面带急怒之容,低声悄说:“我还有事,事完再见不是一样?”说罢匆匆转身,往来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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