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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沈煌会意,又惊又喜,立时跟踪追出,初意来人身法轻快,不知能否追上,又恐有人跟来看破,到了门外,回顾无人跟来,心方略定,估计人已离开,正朝崖下张望,忽听身后低语道:“你这样叫人看见多么讨厌!快到这里来,我和你有话说呢。”回头一看,正是明霞,惊喜交集,想起昨夜分手情景,还恐她要不高兴,方低呼得一声:“姊姊怎不进去?”明霞已当先走下,转入昨日文麟、三姑来路崖洞之中。

  明霞见沈煌途中回顾,笑说:“呆子!他们有人拦住,不会跟来,你老看着作什?我方才来此,本想拜见你的母亲。一则屋里人多,她们又都那样神气,我真不好意思进去;后被晏大姨看破,幸我警觉,当先迎上,和她说了几句,叫她不要告知众人,强我进去,否则永不登门。她也答应。我料她就是走口,也不会把人引出,刚要走开,你已得她暗中通知,赶了出来。请对你母亲说,日内无人,我再专诚拜见。白云窝深居壑底,山路奇险,她不会武功,如何去得?我来这里,还有一件要事。龙子、珊儿走后,师父又醒,对我说了好些话,拿出我爹爹新近给她的一封亲笔信,也不知何人送来,信上说的,便是我二人将来之事。我们均非世俗儿女,诸位师长均是剑侠高人,也无什么嫌疑忌讳。我二人本来一见如故,彼此投机,以后又同在苍山三位师长门下,朝夕相见,彼此情义只更亲近,龙子、珊儿将来也是一对,已由师长作主,只要心志相同,还有什么说的?我先颇不好意思,又急又气,及听师父一说,仔细寻思,反正避讳不了许多,不如和你明言,省得到时彼此都窘,旁边再有人说笑话,更是难过,为此赶来,就便拜见你母亲。不料她老人家爱我太甚,龙子又不会说话,有好些都叫人听了好笑。虽然没有进去,对你母亲却甚感激。她人真好,我也爱她,极想见面,但在诸位师长未看过爹爹书信,对我二人明言以前,平日相见,却要和我疏远一点,不要和人影子一样老跟在我的身旁,用功更要勤奋。因你本质不如龙子,如非简太师伯给你扎好根基,内功得有峨眉真传,这一辈子也休想追上他们。那日我考问你的功力,暂时应敌虽不如人,又没有他们那样的好兵器,根基扎得却是极好,只肯用功,便有大成。我并非有什私心,要你比他们强,人总应该向上才对。你如只顾贪玩,误了修为,将来本领太差,我们丢人事小,走到外面,遇敌遇事不能应付,样样吃亏,怎么办呢?此后如听我话,我们便是终身伴侣。休看奉有师命,爹爹为了此事,恐我看你不起,还和雷四先生商计,用了不少心思。你如不知上进,我就不和你好了。”

  沈煌虽然爱极明霞,以前只当她亲姊姊看待,幼童天真,全是自然爱好,无所存心,对方年纪比他长了两岁,又是外柔内刚的性情,只管这几日病中相处极好,稍微离开便各想念,像当日这样耳鬓厮磨,执手殷勤,尚是初次,非但词意亲切,并还把昨夜师长所说未来大喜之事当面明说出来,早来的疑虑已被一扫而光,由不得心花大放,喜出望外,惊喜说道:“好姊姊,昨夜我见你生气回去,当着许多人怕你怪我,又不敢追你回来,直到方才见你以前,心里还在愁急,想不到姊姊对我这样好法,我们以前所说终身终世永不离开的话居然如愿,真个快活极了!我因母亲少年孀居,受了多许苦难,日夜望我好好做人;继爹更把我爱如亲生,从小就教我认字读书,连饮食起居也无一样不关心到了极点,因知我有六阴脉象,日夜愁急,去年好容易遇见恩师,他又亲自跟来山中,表面说他想学武功,实则还是恐我从小娇养,山中清苦,独居寂寞,不避辛劳,特地同来,想为我作伴,就便教我,文武同学,帮我恩情,真个深到极点,直到今朝,知我学有一点根基,身体越加强健,决无他虑,又另拜了师父,这才分手,随同恩师,为他本身前途努力,就这两个亲人,对我期望之殷,我也不会自暴自弃,何况还有你这一位好姊姊,同在师门,一起用功呢,姊姊只管放心,此后无论何事,决不违背你的意思,实质不佳,我会下苦用功,狄大哥和珊妹,是自己人,同门兄妹他们好和我一样,你说得对,并非忌妒人家,一定要比他强,但是人只要肯用心用力,没有学不成的事,至多受点辛苦,也不相干,再说,姊姊幼承家学,样样比我高明,我是你终生相随的好兄弟,当然随时都要指教,先就占了便宜,就追你不上,我也不想本领比你更高,但听恩师和姊姊所说,我已扎好根基,学时容易,上有诸位师长,下有姊姊,狄大哥先就和我情如骨肉,以后互相切磋,彼此研讨,哪有不成之理,至于你说怕人议论,要我形迹上疏远一点,虽然这里不比城市,师长同门,都不是那样人,只有望我两人好的,用不着什么避嫌,更不会说什闲话,我既说过什么都听姊姊吩咐,当然照你所说去做,当着外人不再和你亲近便了,好在我们可和龙哥他们一样,避往无人之处说笑同玩,不相干,反正我没有不听你话的事,我娘渴望见你一面,屋内没有外人,又正吃饭,这位晏大姨非但本领极高,娘说她做的菜十分味美,你难得出来,白云窝吃得太苦,可否现在就去见娘,尝尝主人的好菜,开一个荤多好呢。”

  明霞见他双手拉住自己再也不放,面上老笑,说的话也是东一句西一句,不似平日有头绪,知其年幼天真,从未在外历练,有好些事都不知道,为了双方情投意合,顶好形影相随寸步不离才对心思,无奈双方都在求学,各有师长,每日忙于用功,连想常时相见都难,日前受伤病倒,因同在一起聚了几天,转觉平生幸事,因祸得福,是好运气,身受苦痛毫未放在心上,也从来没有想到婚姻二字,送往寒萼谷时,也只依恋不舍,并无他念,常说,只望将来长大能在一起,修积善功,永不离开,于愿已足,因自己比他晓事,初说此言,怜他病痛,还在微笑点头,后见他老不放心,说之不已,为恐越说越深,两次没有表示,他便生疑气闷,埋怨自己说了不算,分手前一日,并还为此口角,相对赌气,分明痴爱到了极点,但因年幼,只觉双方均非世俗一流,不应再有男女之嫌,同门师姊弟,彼此交厚,和龙子珊儿一样,同出同进,有什相干,别的全未想到,不料昨夜,简雷二位师长,忽然当面露出口风,才知双方是对小夫妻,当然喜欢已极。自己本极爱他,再因父亲来信,师长明言开导,几经盘算,决计当面把话说明,好使格外用功,这都是他意想不到,和刚想到还拿不准的事,此时业已喜极忘形,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好笑,先还想把手摔开,无奈自从初见便极投机,久别重逢,无形中情爱更深,又见对方大喜如狂之状,暗忖,我二人本是未来夫妻,只不过拉拉手,又没有别的轻薄举动,好在这里无人,他对我这样爱法,何必使其不快,便由他去。后听沈煌要他同往见母,不由把手一摔,娇嗔道:“你真会闹鬼!表面听我的话,暗中绕着弯,拿主人好酒好菜做香钩,结果还是想我此时就去见你母亲。也不想想,本来我就怕人笑话,到了这里,率性大大方方进去拜见也好,偏生你娘对我太好,问得殷勤,龙子又不会说话,我一怕羞,打消前念,恰巧又被人看破,业和大姨说好,不再进去,如今背人谈上一会,再同走进,我叫什么人呢,莫非好酒好菜,我没有吃过,就这样嘴馋,下次再和我说鬼话,我又不理你了。”

  沈煌见她娇嗔满面,慌不迭分辩道:“姊姊千万不要怪我,实是因你老远赶来,天已近午,回去还有好些路,再说,你那洞中,只有一些野菜山粮,比我在茅篷吃的还苦得多,想起心疼,娘又急于相见,就是请你进去,也是装未见过,一先一后,把活想好再去,并非一同走进,有什可笑,我实在粗心,只顾想姊姊和娘早见面,在这里多玩些时,忘了你方才所说,才有此失,以后也许还有说错话的时候,但我决不敢成心闹鬼,只姊姊一说,马上改过,依你如何?可是这远的路,你回去还要自己动手,忙上些时才能到口,这怎么好呢?”

  明霞见他惶急,化嗔为喜道:“你真把我看成废物了,无怪他们常说,像你们这样出身的人不堪造就,随便吃顿饭、时候早晚一点,也当着一件大事。自家做来吃,有什相干?何况寒萼谷离此较近,我回家无聊,正好就便访看司徒兄妹,莫非他们那么好人,虽是初交,还不管我吃的么?我出来时案上业已摆满,想是为了龙子他们说话耽搁,此时当已人座。我们已谈了好一会,你该回去,我也要走了。”沈煌还想说话,明霞故意气道:“你又不听我的话么?”沈煌方说:“我听我听,随便姊姊。”跟着伸手又要想拉。明霞忽然把手一推,低声喝道:“有人来了!怎么老是这样?多气人呢。”

  二人同立洞底透光之处,日光正由上面照下。沈煌方觉四外无人,也无别的动静,明霞已朝上把手一指,跟着便听崖洞上面晏瑰边走边喊:“你们话谈完了么?给我一个面子,同去里面吃我亲手做的菜如何?”说时,人已快要走到洞口。明霞先和晏瑰在寒萼谷相见,见她貌丑,双方年岁相差,晏瑰口快心直,性又古怪,虽知对方女中奇侠,本领甚高,并无亲近之意,及至方才窗外窥探,被主人看破,正在又愧又急,不好意思,不料对方竟是通情达理,比自己想得还要周到,拉往一旁,再行开口,更无丝毫轻视讥笑之意,虽只立谈之间,居然大生好感,走时见她来寻沈煌,又是人未近前便先开口说话,没有丝毫窥探之意,越觉此人真好,不等纵落,便先笑道:“多谢大姨,我正催煌弟回去吃饭。我因有事,也要走了。”说罢当先纵上。上面洞口离地颇高,沈煌还纵不上去,便由原路赶上。

  晏瑰只得一人,并无同伴,笑对明霞道:“他们只知有人在窗外窥探,业已走去,煌侄一走,龙子他们也要跟来,被我拦住,除珊儿有点明白外,别人都不知道是你。其实无什相干。你两人才貌年岁无不相当,互相爱好,又是经父母师长赞同的佳偶,本非世俗儿女,这样脸嫩作什?我叫煌侄出来,便因他娘和何、蔡二位姊妹都想见你。我和你初交不久,恐怕无此情面,特意要他代我挽留,如何还是不肯赏光呢?”明霞笑答:“大姨大言重了。侄女实是来时不曾细想,没有一直登门拜访,先在外面窥探,自知失礼,于理不合,不便进去;方才已和煌弟说好,不是今夜便是明朝,必要专诚拜访。早晚终要叨扰,并非客气,有什顾忌,还望大姨原谅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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