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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那人接道:“三黑自从打探得知赵、刘二人请人报仇之事,因二人打着青海来的旗号,田有恰是青海人,便命他迎头打听。他追了一程,昔年他本常见你哥,再一偷听他们说话,知道你哥是我的人,乱子太大,并还关碍着你,赶回报信,原意是想狗贼知难退避。谁知这驴日的听说你哥乃是应人所邀,主人并不知情,心想赵、刘二人已然知底,约请能手寻上门来,即使暂时避开,或明或暗,终于不肯甘休。想来想去,决定连你哥一齐害死,以除后患。为求隐秘和防你知道,一面挑选心腹党羽,一面假借小婆子思家,命你护送,支个远处,这才下手行事。你哥和赵、刘一行人等第二日便入了埋伏,三黑亲自督队,事前下令,只是倚多为胜,连姓名都不许通的。见面就一拥齐上,敌人无论逃向何方,俱有乱箭埋伏,所以一个也未跑脱。事完,盗党只知所杀的是三黑大对头,此举纯为报仇,不是图财,敌人是谁,竟无人知。这狗娃的,以为此事只田有一人知道,欲待杀以灭口,又觉他能干精细,相随多年,并且日后用他之处甚多;不杀,又恐由他嘴里泄露。恰巧你哥死时中箭跌倒,落在山沟里面,当晚天黑,未及抛弃,扔在黄河里去,又恐漂起被人发现身上箭伤。把田有唤去,背人再三叮嘱告诫,说了许多恐吓的话,然后命他偷偷到山沟里,将你哥尸首砍成碎块,掷向河里喂鱼。那山沟一带惯出青狼,你哥早晚入了狼腹。本来人不知鬼不觉,一时半时我也不会知晓。也是三黑心细过度,顾虑大周,田有生长本乡,知我们的人不好惹,起初劝说不听,已恐将来出事,再吃三黑一恐吓,自忖:此事因无人知,三黑必把自己当成一块大病,照驴日的为人行事,如不见机,保不定还要吃他暗害,立时心生内叛。先把三黑稳住,说你哥此来是他探明底细,如今又去毁尸,休说被我知道不得了,便被你知道也不肯甘休,务请无论对谁都不要走漏一点风声才好。随往山沟,将你哥尸首用布包好,藏向土洞里面,然后复命,说已依言行事,毁尸灭迹。本心还想多待两日,把自己多年分赃所得诳到手里,再行带尸逃走。不料三黑仍然放他不过,第二晚便命心腹党徒王远前去杀他。总算五行有救,王远昔年和田有有不解之仇,三黑命他行刺,本来再好不过。谁知前半年王远奉命出外,在半路上遇见青狼围困,腿已咬伤。眼看危急,恰值田有探事,骑马路过,远远望见,明知人少狼多抵敌不过,依然冒着奇险,用计惊散狼群,将王远夹在马上,拼命飞驰,逃出险地。王远见他以德报怨,自是感激万分。田有因他是三黑心腹,每值处分同党,总是命他行刺,忽然留了一份心,再四叮嘱,说自家弟兄,谈不到感恩的话,以前本是误会,原无嫌怨。平日人都赞你本领比我高,如说为我所救也不好看。回去最好暗中警惕,不提此事,方显你我真有交情。以后彼此关照甚多,何在这几句表扬?王远粗人,信以为真,果然未向人提。三黑不知就里,竟派了他。一见面便把来意说出,不但未照三黑话做,反助田有将你哥尸首起出,打成长卷,由僻径送他出境。三黑每杀同党,多半命刺客往充好人,假意向被杀的人报警告密,拿出令牌,说头子要杀他,自己看出头子行为太毒,寒心内叛,相约同逃,等诱至途中,再行觑便暗杀。有时途中还设有埋伏,以防万一吃人看破,逃走误事。这次因要格外缜密,王远又比田有本领高强得多,并未另派埋伏。田有容容易易逃到青海,因我未还,不敢就把尸首交给你嫂,直等我出门回来才行说出。我此时正有点事耽搁,由你嫂把你哥妥埋之后,又待了好久,正要出门,恰值韩老侄拿了他师父的信,约我往兰州办点小事,正好作伴,这才起身。昨晚我二人分别住在镇上南北两店,打听你的踪迹,知被三黑调到第七卡上做了头目,却不知管的是哪一带。我在店里闹了一夜,把我二十五年以前用的耳朵匣子存在柜房以内,给三黑打个信号,随和韩老侄到兰州去了一趟。算计这伙老西胆小,昨晚经我那么一提醒,必定明白想溜。三黑最忌恨人知他底细,他们必是大商帮,又都是带财还乡,便无事都难放过,何况昨晚已然看破黑店行藏,怎会容他们逃走?我一则看他们离乡背井,送死可怜,又听韩老侄说里面有他旧日少东,特地赶来。先救了两个断后的老西,赶到此地,你两个已然动手。你的事我没对韩老侄明说,晚来一步,你就没了命了。三黑是你仇人,你还为他效死怎的?”

  宋林不等话完,早已泪流满面,闻言答道,“小的实不知我哥被害之事,现在只听老恩主吩咐。”来人笑道:“我也没什话说,不过你爹随我多年,死时再三向我托孤。如今你哥已死贼手,你家颇有田业,实不愿见你飘流在外。你如不愿再做强盗,事完之后随我回去做个好人。如真贼性难改,那也由你。”宋林急道:“我父母全家都受老恩主的恩养,当年私自出走,原为年幼无知,迫不得已,如今还有什说的!”来人道:“你能明白很好,我少时有许多话说。你可把这些死尸耳朵全割下来包好,我有用处,再将尸首全绑马上。韩老侄和那姓樊的小老西,也还有些交代呢。”宋林依言行事。

  这时众西商已把逃人追回,俱在遥观,只樊库一人立得较近,早看出来人便是昨晚大闹金沙镇的马客人,好生惊喜,又听说那持弹弓打贼的瘦长子姓韩,不禁想起一人,方想凑近前去。那瘦长子已从容走来。樊库连忙拜倒,叩谢解救之恩。瘦长子一把拉起,笑道:“少东还认得我么?”樊库忙道:“先时你老卖弓走后,我觉着有点相像,还拿不定。适才听马老爷子说你姓韩,才得想起。你不就是十年前在我家住了半年的韩二先生么?”瘦长子道:“你的眼力倒也不差。想起那年,我为避祸到你家去做长工,不想吃同伙诬赖,又穷又病,没法上路,多亏你偷偷送我四吊钱的盘川,才得上路。现在你已出道,可还照我法子练武么?”

  樊库道:“说也惭愧。自从你老走后,我照法子练未多日,我爹便中了风,现时还整天睡在床上,好几处买卖都交我管。如有正经练武时候,也不致受人欺了。我这次出门,差点没把命玩掉,多蒙你老搭救才得保全。回到家乡,打算用心练上几年,再敢出来跑道。难得与你老相遇,可能回到我家,再教我么?”瘦长子微一沉吟,答道:“当着许多外人,这里不是讲话之所。马老爷子不喜人谢,招呼他们切莫上前麻烦。这一带虽有寨卡,有马老爷子在和他为难,决不妨事。你们先走,到了镇店,把我将才说的一百银子给备出来。今晚我来寻你再说吧。”樊库道:“马老爷子救了我们,一声不谢就走,那样好吗?”瘦长子道:“我深知这位老人家的脾气,这样最好。我们还有好些事,你们走吧。”

  樊库闻言,只得回身告知众西商,多觉不谢不好,正在纷纷议论。马、韩、宋三人已将贼耳割下,寻来原马,将死尸绑在马上,互相连系,宋林为首,往崖角转将过去。樊库和众西商见状,只得略微收拾车辆,将先前受伤同伙扶上车躺下,径往周井集镇店而去。路上因当地相隔盗党巢穴甚近,虽有马、韩二人相助,毕竟盗党人多势众,自免不了一番叮嘱。到了镇上,仍照寻常投宿,若无其事,好在受伤的只得一人,装着有病,上些帮中自备的金创药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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