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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随见道人转面冷笑道:“适在林前,便见你这黑贼奔丧似地急跑,心中一动,猜是对头经过。正设法抢向前面拦住看个仔细,不料你竟是我们正在到处搜寻不见的仇人。我师父为了你师徒,昨日才往兰州赶去,万想不到你会自上门送死。你师徒久在江南横行,专与我们同道朋友作对,目中无人已惯,仇家太多。不说量你也不知道,我师父便是昔年太湖青阳港三宝真人,黑贼想也久闻大名,和你师徒虽没对面交谈,但我师兄张少陵却死在你师父小黑贼手内。彼时我师父刚离开大湖来此修炼,事隔十余年,久欲寻你师小黑贼报仇,未得其便。上月我师父的好友风火神猴封启旺来,说他在金沙镇无意中中了你师徒暗算,受尽凌辱,并说你比小黑贼远要阴损狠毒,赶尽杀绝。他因先在黑暗中没有看出仇人面貌,事后问友人,才知道小黑贼只你一个孽徒,跟着便与小黑贼相遇,已然订约雷坛大会再决胜负。后又访查出你已回了江南,料是马震老贼知道自己不是郅老天王对手,命你回南约请同党,不久必还回转。约了好些朋友,四处搜寻堵截,非将你擒到,加倍还报,然后碎尸万段,不能解恨。一个多月以来,那封老前辈算计你要由这一带经过,同了七八位朋友住在这里,连我师徒多人,每日正分这几条必由之路等候,一面命人远出,到陕西、河南等地查访,一直无人见到。只说你这黑贼会飞,因雷坛大会期近,算计你要回头,惟恐错过,气得封老前辈又往回赶,准备先往马震老贼家中探看你回也未。如仍未在,便率人往青海等地要道上相机守候,一面仍请我师徒代为留意。他走半月,前日才听人说,江南一伙老贼为想暗算滇边诸位仙师,已然结伴入川。你们俱通声气,必早得信。我师父料你不是中途折转,便顺着褒斜栈道入川,向诸老贼求援,这里决等不上,兰州又有人来催请,昨日方走,今日你便人网。你来到庙外时,我还拿不大准,想叫花儿将你扑倒再行拷问。后见你居然会点手脚,面貌又黑,姑且唤住一问,果然有这巧事。封老前辈恨你入骨,就此杀死没那便宜,你大约还有七八天活命。你适才吃的茶内有驯龙草炼成的迷药,人服以后,通身绵软僵麻不能言动,如不用我本门解药,必须一个对时才能还原。何况你吃得又多,天大本领也无从施展。本来你死得还快两天,因我师父已去,追赶不上。师兄三人俱已随往兰州,庙中除了伙房,只我师兄弟四人,封老前辈又必须将你擒住献上方有重谢。我明天用滇狗驮了你走,此去兰州,少说也得十天才能赶到,不是可以多活些日么?休看你的功夫好,想脱我手直是做梦。第一,那狗厉害,人不能近;第二,我将你打成一个行李卷,人看不出,沿途荒凉,到处俱有我师徒朋友照应借住,不消住店,只消每日与你鼻孔里抹上点药就好了。那边经架上白玉瓶内便是迷药,另一小瓷瓶内便是解药,近在咫尺,你只干看着急,能去动么?该万死的黑贼!休说到了兰州,便这路上就够你受的。道爷心好,也不犯再收拾你了。孤身一人,此地向无外人足迹,观中又养有猛大、神虎,俱通灵性,外人也进不来,直连派人看守都用不着。你已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想你以前怎么对付别人呢,静等报应吧。天已不早,道爷该往后面饮酒取乐去了。”说罢便和道童走出。

  铁牛见仇人那等志得意满之状,肚皮几乎气破,瞪着一双怒眼,耳听仇人说完了一大套奚落之言,大方得连门也未关,便自从容走去。正自急怒交加,无可如何,忽听殿廊上又有一人跑来说道:“王师兄,那花儿今天有些异样,两耳立起,身上的毛根根倒竖,锁进铁栅以后,我刚转身,忽然乱迸乱窜,引得隔栅的虎也不住发威乱跳,狗虎对吼,莫是有什么事吧?”随听王清虚道:“你就爱大惊小怪!它今天到口的食没吃成,反受了欺,当然犯性,适在门外就这样,又不敢违背师父的口令,无处出气,向虎发威。那虎自然不受,所以对吼,理它作甚。师父常说黑贼师徒永远二人同行,有时虽同有江明、童兴两个党羽,一则人在江南,这次未到兰州去。二则要在一起,决不落单,我们先前林外远望,分明只他一人。黑摩勒这小贼,又在青海、甘肃等地,有谁来救他,如有警兆,适才花儿早往外窜,不会重又进来了,你怕怎的?明早我便上路,今晚还不尽情快乐?”底下语声渐远,似和来人同往后殿,听不真切。那虎啸之声却又起自庙后,不时杂着猜猜犬吠。

  铁牛身子和死了一般,休想言动分毫。天色是渐渐黄昏下来,荒山虎穴,身落仇手,眼望经架上现成解药,无法取用,预料仇人醉饱之后,一高兴,就许将自己打成行李卷押送起身。路上就是遇见诸位前辈师长,也不易看出,何况所经多是荒僻无人之区,十九未必能遇。越想越无生路,那大吠虎啸之声想吃仇人止住,已不再听见,全庙静悄悄的。正在怒火中烧,恨不如死,忽见门外人影一闪,方疑仇人要来摆布,跟着窜进一个小人影子。

  里间本暗,天又人暮,铁牛连气带急,头昏眼花,眼睛里似要冒出火来,自料无幸,也未细看来人貌相。只觉那人步法轻急,到了身侧又复跑去,晃眼又同了一个小人进来,一个奔往经架前,伸手摸了摸,微听架上瓶响,跟着一同到了身侧。昏惘忿急中,觉着两小人一高一矮,各穿着一身短衣,腰间均带有兵刃,大的一个是把钢刀,已然出鞘,斜插背上,寒光闪闪,不似观中道童情景。心中一动,方欲凝神细观,见大的一个已将一手托向自己颈间,一手拖着腿腕,捧起人,横身走出。那庙门已吃人开放,两小人更不迟疑,往外飞跑。刚出庙门,又听庙后虎啸犬吠之声同时交作。小的一个忙即立改断后,穿过树林,径由那陡峻山坡上如飞往下驰去,情知来了救星。一会降到山下,恰值夜月初上,月光照处,仔细一看,那两小人竟是羊彪,邢典两表弟兄,不禁又惊又喜,暗忖:“两小天资气力虽然不差,毕竟功候还差得多。仇人又是昔年太湖有名恶道三宝真人郎修门下,自身不能转动,观中又有猛虎恶狗,如被追来,怎是对手?”一面暗赞两小胆勇忠诚,一面正代悬心。

  两小到了山上,忽然改道绕到山脚,往来路一面退回,急驰了两三里,到一危崖前面停住。小的一个便从怀中掏出一物,口刚悄唤得一声“师父”,面色忽然遽变。铁牛见他手拿的正是那迷药瓶子,知是想取解药,黑暗匆迫之中将瓶取错,照此情势,非到明日下午不能回醒,方自优急。两小却似早有成算,邢典立拔羊彪背刀,向路旁竹林中砍了几根长短竹竿,解下腰带,将铁牛背腿套好,用根长的穿过去,一人一头挑起,再各持两根短竹,似走跷一般将身悬起,凌空支地而行,舍了来去两路,往斜刺里一条山谷中绕走过去。

  铁牛知他们想避猛犬闻声追踪,心思虽灵,但这等儿戏走法怎能走快?谁知两小在家时,因祖父恐他们惹事,不肯传授,除向羊允强求着学了些软硬功去外,一面乘邢、羊三人练功或对敌时默记偷学,一面自出心裁,想了许多练功夫的法子。这持竹点地步虚而行,原来是所习花样之一,和连珠弹一样颇有功候,走起路来乘势急行,双竹点地,步隔又长,比起托起一人奔驰竟还快些,一会工夫便入谷十来里,到一隐僻崖洞之前,将人放下。羊彪随将铁牛的鞋脱下揣起,命邢典守护,仍用双竹点地往谷外走去。邢典随向铁牛一说经过。

  原来两小立志拜铁牛为师,随同赴会。那晚先问明了里数途程,借着养伤为由,劝铁牛慢走,一面假作头痛归卧。到了内宅,把预先盗来的川资,连同衣包干粮一齐备就,假嘱使女不要叫醒,径由后窗跃出,不等铁牛上路,先往前赶。先还恐怕追赶不上,打算半途相见。等过华阴以后,觉着铁牛果未赶走,凭自己的脚程足可追上,心想近处相见许被送回,越晚见面越好。两小终日在山中飞驰,脚程本快,铁牛存有戒心又走得慢,一直尾随,不曾落后。有时两小不放心,反过了头,走向前去相待。一明一暗,铁牛走了多日也未察觉。

  当天铁牛遇险以前,两小为觉腹饥,特意赶前数里觅地歇息饮食,停处正在那庙左侧高峰之上。因恐被铁牛发现,掩藏极妙,所以连铁牛和观中恶道俱未发现。两小吃完,眼望来路铁牛跑来,正想候他过去再行尾随,忽见铁牛舍了去路,往对山飞驰上去。两小不知上面有庙,路未走过,全凭跟得紧和相机忖度,一见改道,以为另有捷径,现应如此走法,惟恐走失,忙即赶去。这上下山一耽延,铁牛已和恶狗斗罢,到时恶狗已走,道人正在让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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