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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那姓孙的侠女和童家一位女侠原是师姊妹,也赶了来,谈起老贼约人大多,步步为营,侦骑四伏,文珠一举一动全都得知,虽然马快,文珠爱马太甚,跑上半日必要歇息,本就容易追上,何况由泰山去往德州好几条路,都有贼党埋伏。由此渡河起身虽然较好,过去张店八里坡有一大庙,斜对面还有一个大寨,内中主人均是老贼约出来的有名盗党,人多势众,厉害非常。此是必由之路,文珠年轻美貌,到处荆棘,她那一身装束和坐下白马更是标记,贼党一望而知。一经发现,一面软硬兼施,或明或暗将其困住,一面急发传牌火箭,通知各路贼党层层阻隔,插翅难飞。柳青因听杨、童两小弟兄说起此事,正赶日内要往张店附近访探亲友,便向乃祖力请,意欲借此历练。始而不允,后经苦求,忽然笑诺,只说:“你去也好,休看人家前途多事,但决无害,跟去原可,只不许任性,随便和人争斗。你想交的两人,一是刚归正的绿林中人,一是富贵人家公子,如其轻视,至多送他过河,必须回来,不许勉强巴结,只顾贪玩好事,叫人家看你不起。”

  柳青说:“我知爷爷素来好胜,方才李大哥不肯收回酒钱,我真着急,再要一推,我几乎去不成了。我看大哥对你甚好,你年纪比他大,一口一句公子,多么刺耳难听!都是一样朋友,什么公子母子的。因你这样,只好叫你二哥,心中却是不喜。难怪他们常说官场中人许多讨厌。大哥那样好人也有习气,别人就不必说了。”辛良忙把昨日李善为他讲情经过说了出来,力言:“李善上来便以朋友相待,实是自己感恩心甚,又与蒙面人有约在先,即此已觉未能践言,只管李善客气,多少也该有点表示,为此各尽各心,称呼不同,不能怪人。”柳青笑答:“这就莫怪了。这等称谓终是刺耳,大哥不是那样人。那黑衣蒙面人照你所说不是华山弟兄,便是龙山四友,也不是不通情理的。就我之见,既然大哥有话,其意甚诚,你也不必过于卑下,把公子二字去掉如何?”辛良原因黑衣人似想借此试他,为践前言,一任李善劝说,始终不肯改口;闻言细一盘算,也觉无聊。好在李善十分投缘,人又极好,随口应了。二人并骑了一阵,又问出好些事来。

  李善虽听辛良谈起柳渔威名和柳青那等说法,不见到人,心终不放,一上马背,便朝前面加急飞驰。正行之间,马的肚带忽然跑断,只得下马收拾。因见前面二人刚顺小路转折过去。心想相隔不远,也未呼喊。等到收拾好了肚带,二次上马飞驰,不料马行太快,这一停顿,两下相差已有里许来路,那转角之处有一岔道,两崖对峙,中藏山沟,沿途均是高树垂杨,人口一带又多野麻,因这条路比较难行,寻常无人经过,前面一条却是平整宽大。辛、柳二人在前,谈得正在高兴头上,没想到李善中途下马,以为尚在身后,而那条路又是去往张店贼庙的秘径,好些地方均可掩藏,不致被人看见,信马急驰,且谈且行,忘了回身招呼。李善过时,又因心急前行,遥望前面有尘头飞起,路又正对,不曾发现右侧树荫下还有一条小路,只当二人在前,连忙飞马疾驰,朝前赶去。

  一口气赶出七八里,觉出途径弯环,由西北偏向东北,与柳青途中所说好些不符,前面二人也未追上,方才尘土飞动之处已早赶过,沿途冈岭起伏,景物荒凉,到处衰草凌乱,好似难得有人由此经过神气,心中奇怪。暗忖:“前段只是一条野路,地势平坦,草也不多。这一带地面崎岖,到处都是野生树林,冈峦起伏,高高下下,共只见到两处荒村,人家房舍十九坍倒,有的还有火烧痕迹,始终不曾见到人影。先前下马忘了招呼,就算前面二人马行太快,中途回顾,见我落后,也必回马相待,如何不见?莫要把路走迷不成?”心中一急,见附近有一土坡,便纵马往上驰去,打算登高四望,查看前马踪迹。到顶一看,当地除了几处小山,便是涧谷林野。山虽不高,路却难行,又有林木断崖掩蔽,哪看得见人马影迹?心正愁急,那马似知主人迷路,忽然昂首骄嘶了两声,待往坡下走去:猛想起此马性灵,也许知道途径,正想对马诉说,试令其往寻同伴,猛瞥见相隔半里树林之中有人走动,觉着马多聪明也是畜生,既有土人,正好向其询问,便朝侧面驰去。那马连嘶了几声,几次偏头作势,似欲退回原路,均因那人相隔甚近,以为只要问出柳青途中所说的两条路,便可赶到;同时,又想起柳青曾说张店侧面八里坡有~小山,可以望远。两下分开时久,必要寻来,已快到达,还是向那人间明途向再走为是。那片树林偏在西北,转眼便到,中途遥闻空中似有异声飞过,沿途多是高林,回顾不见,急于问路,也未在意。

  李善初意方才所见必是当地土人,及至赶到林中一看,原来那片树林在一高坡之上,林中一所孤零零的房舍,倚崖而建,崖旁流水潺潺,瀑布下垂。门前空地之上有一大圆石,两个石墩相对分列,石旁一株老松,夭矫如龙,荫蔽数丈,宛如一片曲柄华盖,将那圆石罩住,阳光正照其上。两旁各坐一人,正在对弃。一个前朝山民打扮,自发红颜,衣冠高古,身材也颇伟岸。对坐是个瘦矮老头,打扮得非僧非道,头上挽着一个发髻,貌相清秀,拿着一个棋子在石上微微敲打,发出金石之声,与松风相应,清越娱耳。棋子似是金铁所制,颇有分量。本意问路,及见二人丰渠冲和,所居房舍不大,但极清洁,旁边小畦两方,种有不少菊花,秋光冷艳,五色缤纷,亭午松荫,悠然对弈,又穿着那种难得见到的服装,意态萧闲,在在显出高人雅致,自己走到石前,竟如未见。料是山中隐居的高士,人家正在构思之际,不便贸然惊动,想等对方开口,再行请问,便立旁边恭候。以为自己牵马在侧,主人断无不同之理,谁知二老全不理会,那棋下得又高,顿触夙嗜,先是无心观看,只想对方开口,略问几句就走,没打算多延时候,及见二老棋艺精妙,从所未见,越看越有意思,不禁看出了神。

  刚悟出好些道理,猛觉手中一动,那马忽然挣脱了缰往林外走去,匆促间不知何意,回身想要赶去,忽听上首白发红颜、胸飘银髯、山人打扮的一个唤道,“少年人回来,那马不会远走,必是跑路大长,有些内急,恐污了我的地方,一会自回,不必多虑。我看你也似会家,何妨多看一会?”李善见那老者须发如银,慈眉善目,笑语温和,看年纪当在八九十岁之间,面色偏是那等红润,声如童婴,又清又脆,心虽奇怪,因忙赶路,好容易看到对方开口,忙即躬身长揖,笑道:“后辈因事去往张店,中途迷路,同伴不知何往,意欲寻人探询,因见二位老人家在此对弈,不敢惊扰,侍立在此。身有急事,难于久停,还望指示一二,改日再来求教。”下首瘦矮老头接口答道:“少年人不晓事,这里近年毛贼甚多,方才曾放响箭,必又出动。你已把路走错,如朝原路退回,难免遇上,不如看我二人对弈,等他扑空,回巢再走,就无妨了。”

  李善见那老头形貌清瘦,神情颇做,也未细详语意,恭答:“后辈还有两个同伴,中途走岔,必要寻来,如有贼党,难免相遇。我虽不才,多一个帮手总好一些,何况后辈等三人无什长物,也许不致被人看中。”话未说完,上首老人笑道:“你晚走个把时辰,便少好些麻烦枝节。少年人不免在外走动,何苦来呢?”下首老人看出李善神情愁虑,忙着起身,那马也自回转,衔着李善衣角往外连扯,微笑道:“杜兄不必再劝,此马真个灵巧可爱,由他去罢。好在底下的话还未说完。”上首老人已点头接口笑道:“老夫少年时也和你行径差不许多,这也难怪。你由此往西,直向西南,由一片满布松林的高冈穿出,或者不致与贼遇上。你那同伴也必快到,可在林中小候,一同上路。原来小路捷径却不可走,你们马快,赶出一段就兔再多枝节了。万一你那同伴知道此间地理,已与贼党交手,到了冈上也可望见,就快走罢。”李善一听,来时所闻竟是响箭,越发心急,匆匆谢别,也未细想,牵马出林,便自上路,微闻二老笑语之声,仿佛说了句“此人大狂,焉能不问”,先疑说的自己,继一想方才向其请教并未失礼,也许说的旁人。

  李善心正寻思,忽听远远喊杀之声,心方一动,坐下白马二龙已一声长嘶,竟不照老人所说途径,一路蹿山过涧,朝侧面飞驰下去。随听远远马嘶相应,好似大龙所发,二龙所去之处正是人喊马嘶的一面。马行极快,鬃毛根根倒竖,性发如狂,与平日迥不相同,料知辛、柳二人业已遇贼,也许文珠在内,念头一转,越发惶急。马也不听招呼,一味朝前猛蹿飞驰,从来无此快法,身子和驾云一般,只见两旁山石林木电也似急朝身后倒退下去,沿途地面宛如狂波急流由脚底闪过,料是二龙闻得同伴嘶声,急于赶往应援,索性松了缰绳听其自去,晃眼之间飞驰了两三里。眼看前面横着一片土山,人喊马嘶隔山传来,已快临近,马嘶忽止。刚把宝剑拔出,摸了摸身旁钢镖,正待越山而过,那马已然跑上山顶。顶高不过数丈,由上到下均是树木,目光到处,刚发现山坡下面林外空地上有人动手,猛瞥见一条小人影子由斜刺里蹿将过来,一把抓住前面马缰。那马跑得正急,又快下坡,骤出不意,一个收不住势,几乎人马一齐歪倒。总算来人早已防到,马既灵慧,自己骑术又好,才未出事。来人拉着马缰,不顾说话,马一横转,立时就势拉了马缰,往来路山后树林中跑去。李善早看出来人正是柳青,忙问:“下面可是贼党,辛良何在,浦侠女可在其内?”柳青略一喘息,笑道:“大哥莫忙说话,且看前面,这位老人家一到,多大乱子也无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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