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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文珠久闻三猴信旗所到之处从无一人敢抗,想不到竟有如此灵验,也极高兴。心想:“双方原是路遇,这批贼党都是西北口音,无一相识,并未有心为敌,话不好说,不如做个好人,代这些镖师将围解去,卖个现成人情,岂不也好?”主意打定,回顾李善剑已还匣,立马相待,面有喜容,望着自己,辛良马在十多丈外也是停住,知他绿林中朋友甚多,耳目最灵,这些贼党就许相识,他对李善最是忠心,既不上前,便不至于泄漏真情,心中一定。知李善不舍离开自己,多看些时也是好的,便由他去。一面将旗递过,笑说,“华山兄弟令我代为致意,说这家镖局中有人是他朋友,请看在他的面上,从此两罢干戈,以此信旗为证,诸位可要看一看么?”盗魁早认出这面阎王令,哪里还敢伸手去接,诺诺连声,听完方始恭身答道:“小人张二虎,方才原是误会,既有华山三侠信旗,传话人又是浦侠女,休说双方无什伤亡,就有什么过节,也无不遵命。方才已命众弟兄与南胜镖局罗老镖师说好双方停手,静听浦侠女吩咐,如今尚在林内,浦侠女可要喊他诸位出来,有话说么?”

  那南胜镖局的总镖头名叫罗春,年已五十多岁,本领虽高,寡不敌众,正在愁急,盗党忽然发话住手,说女侠夜明珠来此解围,素昧平生,久闻大名,忽然救星天降,心中惊喜,又感又愧,且喜双方只有两三人轻伤,同来客货伙计已被盗党困住,无什伤亡,忙即交代了两句江湖过节,赶出相见。文珠赶路心急,见前面树林中有一镖师赶来,忙答:“我还有要事在身,不及多谈,多蒙张朋友看重这面信旗的情面,我见了华山弟兄必代致意,并请转告罗镖头,说我三人急于上路,无暇请教,将来再见罢。”说时将旗卷好,藏人怀内。张二虎见她要走,忙说:“请浦侠女代向华山三侠美言几句,说我弟兄情出不已,再赏一年期限便洗手了。”文珠见方才那么凶恶的盗党,此时一个个垂头丧气,一言不发,盗魁虽在极力赔话,满脸都是愁容,忙安慰道:“尊意必为转致,我们去了。”话未说完,瞥见镖师已快赶到,只得迎上前去,略微交代了几句过场,便说:“身有急事,无暇多谈,行再相见。”罗春久闻夜明珠大名,知其少年侠女,形迹飘忽,不可捉摸,感愧之余方在称谢,文珠已回马走去,只得罢了。

  李善见事已完,把手一挥,辛良飞马赶来,三人会合。辛良不知信旗妙用,见文珠只凭几句话便将镖师的围解去,也是惊奇,佩服不已。文珠并未明言,只将那片树林避开,仍是一前两后朝前飞驰。经此一来,文珠对李善无形中又加了两分好感,笑道:“二弟,你看如何,该放心了吧?休说他们这些绿林中暴起来的人们,便是黑兄真要如人所说那样可恶,多么凶险,有此信旗,他也不敢稍微抗拒。何况你这姊姊也不是受人欺的,到了前途三岔路口,我们一个往北,一个往东,不必再走一路。只管放心,不满一月,我必往北京寻你便了。”说时,马又改为慢走。二人两马相并,差不多连一起。李善见她明眸侧顾,皓齿嫣然,眉宇之间隐蕴情思,经过一路急驰,头上秀发已有一点被风吹乱,玉也似白的前额上飘着几十根乌丝,雾鬓风鬟,更显得容光照人,丰神无限,一时情不自禁,再一想起转眼分别之苦,刚说:“姊姊,就不许我再送一段么?”同时,把手往前一伸。忽然想起心事尚未明言,举动不可轻挑,忙又缩回。

  文珠见他一路痴望自己,一听说走,便是难过,满腹热情无形流露,越发感动,不由勾起前念,回忆昨夜遇救,蒙他冒着奇险背走情景,心更拿定,看出想拉自己的手,又复胆怯缩回,回顾无人,忙把马L偏,往横里凑将过去,嫣然笑道:“你不舍得分手么?我和你一样呢。”说时,李善见她笑语如花,似有意似无意把手抬起,忙即伸手握住,紧了一紧,涎脸说道:“我真不舍分离,姊姊何苦定要一人走呢?”文珠把手夺回,佯嗅道:“我一向单人独骑日夜飞驰往来名山大川,奔走江湖,如入无人之境,已成习惯,从无一人敢于侵犯,只为昨日蒙你解救,对我那样深情爱护,暂时又是口盟姊弟,想起我已被你背负扶抱,因此不拘形迹,你便以为我人太放纵,不放心么?”说完,又抿嘴微笑,似嗔似喜,看了李善一眼。李善当她动怒,方自惶恐,再把所说的话仔细一想,分明又在暗示,未了这一笑更显出无限深情,越发心醉,惊喜交集,不敢再强,忙道:“小弟怎敢无礼,不知好歹?实是会短离长,还有许多话说,心中不舍,既非分手不可,容我送到贵友家中,路上稍谈些时,再行分手如何?”文珠笑道:“你那一套话我早晓得,明人不用细表,是我好兄弟便要听话,到时自会寻你。将来如想欺我,不听我说,却休怪我不理你呢。”李善自是连声答应。

  为了前行十里便要分别,便把马勒住,缓缓前行。文珠知他心意,笑说:“你方才还劝我觅地养息,此时故意慢走,多挨时候,可见你们男人家多半自私,话虽好听,都靠不住。”李善面上一红,只得催马上前。文珠又将他喊住,笑说:“你不要认真,良友相逢,不愿分离,原在情理之中,我也一样。好在快到,也不在此片刻耽搁。”李善闻言,忙又把马勒住。那马正朝前急蹿,忽被主人一勒,全身立即掉转。李善目光到处,相隔不远有一青衣少年骑马在后,正往道旁树林中蹿去,一闪不见,心中生疑,忙喊:“姊姊快看,这样荒山旷野,沿途并无人烟,如何有人骑马在后?”文珠回头,人已不见,来路树林中似有鞭丝马影微闪,笑道:“这一带最是荒凉偏僻,虽有两条路与官道相通,形势险僻,近年又连经两次水旱荒年,人烟越发稀少,到伏牛冈才有人家。平日常有江湖中人往来,我们这等行径,对方一望而知,不是好欺,无故决不来犯。方才信旗威力你已眼见,理他做什?你初步江湖,不知利害轻重,此去途中须少开口,休管闲事,你不放心我孤身上路,你如没有辛兄这样忠心的人同行,我才不放心呢。”说时,李善两次回顾,人均未见,也就不曾理会。

  二人边谈边走,情分越厚,光阴苦短,前面路口不觉在望,辛良已在前面路旁石上坐待。文珠娇嗔道:“都是你,辛兄也不知等了多少时候,人家看我们走得这慢,多不好意思呢。”李善方答:“辛兄患难之交,决不会笑我们。”辛良望见二人并马同来,看出双方情分似乎比前更好,先颇代为欣慰,迎上前去,以为二人多半说好,文珠不再自投罗网,对听文珠仍是固执成见,细察李善虽然有点惜别之容,人颇高兴,好生不解,当面不便询问。李、浦二人走了一段长路,文珠爱惜马力,又以分手在即,彼此都颇恋恋,到了路口便同下马。当地本是山道,旁有小溪,林木颇多,辛良便将二人的马拉去,松了肚带,由马后取出马料,将马喂好,牵往溪边饮水。二人为了要说话,自己人也就不作客套,便由辛良料理,同往溪边僻静之处,寻一山石,并肩而坐,互相话别,并定日后约会。

  文珠外表温柔,本来口甜,这时受了李善真情感动,又有信旗在身,此去无论前途有何凶险,均可无害。黑天雁如无他意,便将途中经过告知,令其留心,双方仍是好友;否则便与绝交。稍一反目行强,便将信旗取出与看,也好脱身。并且此旗照理认旗不认人,所到之处,不问来人是谁,只要有旗在手,便可便宜行事,对方决不敢有抗拒,稍出恶言;至多十日之内,旗主人必要赶去,给他一个厉害,一个不巧,休想活命。黑天雁决无如此大胆,树此强敌,好歹也消胸中恶气。自己一出师门便享威名,昨日被凶僧擒去,第一次吃人大亏,几受淫贼污辱,身败名裂,越想越恨。此行好歹也将仇敌真相查出,如非李善这样痴心实意的人相助,岂不把平日英名丧尽?又因平日虽然落落大方,不拘形迹,一向守身如玉,和人这样亲近尚是初次,途中打好主意,事完赶往北京细加查考,李善如真是个多情种子,双方情投意合,嫁与此人也不辱没;否则,从此算作异姓姊弟,不再嫁人。因此一念,觉着不嫁则已,要嫁便是嫁他。人家如此痴爱,为我费了许多心力,容他稍微亲近,反正不嫁第二人,也不为过,只要他家无什拘束,并非不是佳偶。经此一来,有了委身之意,辞色上自与平常不同。

  李善第一次和女子这样亲密,又是前生情孽、朝思暮想的人,自然更是醉心颠倒。本就时光恨短,辛良又故意一耽搁,不觉谈了好些时候。后来还是文珠仰望天色日光业已过午,方始惊觉,笑道:“二弟不要难过,我比你大好几岁,只你不嫌弃,将来见面,彼此如真情投意合,无一不可商量,放心好了。”李善虽然不舍,但因文珠去意已坚,无法挽留,所说的话又都含有深意,加以上来便受挟制,不敢违抗,一想,相见不久,对方也许还要考验自己心意为人,方才自称从小恩师娇惯,素来任性,不受拘束,跟着便问家中父母性情,家规是否严厉,可是还有不放心处,此时不应操之太急,并且婚姻之事,刚刚见面便自开口,也太草率,有欠庄重。素来不善和女子说话,只管同坐一起,形迹亲密,心中的话一句也未吐出。眼看心上人把辛良备好的马牵在手上,快要上去,方忍不住喊了一声“姊姊”。文珠笑道:“你不过比我小了三岁,如何还和小娃儿一样恋群?共总个把月的光阴,转眼就到,这样难过,也不怕旁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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