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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铁笛子笑答:“你这娃儿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昨夜虽只见到苏、李二贼,但所约的几个凶人还未露面。我此时只得孤身一人,虽然到处都是帮手,总以小心为是。这里我又不常来,山口内外这些土人只有一半和我相识,多和王老汉一样,表面装不认得,暗中都和我是自己人一样。另一半还没有过交往。方才教你那些话便可对付他们,并非这班人的心不好,但恐无心传说,于你不利,故此先作打算。我一个人要对付好几个著名的恶贼凶人,休看人单势孤,因有许多相识的土人暗助,内有好些能干的我已暗中嘱咐,便是方才不曾与仇敌约定,也可应付一起。有你在旁反倒累赘。你本领如行也罢,偏又差得大远。还是照我所说,把精神养好,等我回来领你同去,省得那崖洞你不认得,在雨水地里乱找,就是找到不知下法,刚换一身干净衣服,何苦弄得水泥狼藉。真有志气,知道用功,以后随在我的身旁,用上一二年功,照你资质体力常人已非对手,再要苦练三年,便可得我所传十之八九,师徒合力到处扶危济困,照我心志而行了。这几天内非但不宜随我一起,连后日玉泉崖上拼斗最好都不要前往窥探,以免误伤,或使仇敌对你怀恨。将来也许学业未成便要出去走动,一旦狭路相逢,受他暗算,何苦来呢!因你年轻,我以前从未收徒,只苏、李二贼认得你的面貌,别的贼党尚未见过,再好没有。虽然我有易容丸,此药难得,能不用更好。假使你在两三年内得了我的真传,外面无人知道,这用处就大了。”

  旺子人最强项,想到便要做到,平日对谁都好,心中却有主见,不易摇动,不对他的心意也决不服从。自从一见铁笛子,谈了不多一阵,无形之中会生出一种亲切之感,后听王老汉背他说起乃师从十七岁起便在江湖走动,南北各省几被走遍,救的人不知多少,只二十多年前,不知何故,为了一事心灰意懒约有数年,隐居在秦岭深山之中,不轻出山走动。彼时仇敌甚多,一班土豪恶霸、恶贼大盗都恨之入骨。十五年前忽又出现,王老汉洗手之后方与相识,双方本有交情,又因外面仇敌太多,平日行踪隐秘,没有一定住址。地方甚多,玉泉崖便是一处,但也只知住在崖上。恐被旁人看破,从未去过,并不知道下面还有一洞,对他生平侠义行为却知道最多,与昔年大侠汤八同一路数。无论何处,只他住满三五月,或是常去之处,都有大批贫苦朋友和农夫土人之类与之交厚。因其历年大久,救人太多,随便走到一个偏僻乡村,一推门进去,内里全家老少定必惊喜欢呼,仿佛来了一个最亲近的佳客,遇事群起相助,安危皆非所计。江湖上这多仇敌,连同多年来的官府搜捕,始终擒他不到,连真姓名也无一人知道便由于此。

  以前化名甚多,专和贪官污吏、土豪恶贼作对,官私两面的恶人都是他的仇敌。有时为了擒他,并还互相勾结,用尽心思,都未成功。至多风声太紧,他将以前名字或是外号去掉不用,闹过一阵也就拉倒,可是他做的事始终如一,并不因为仇敌势盛便自收风敛迹吓退回去。不过另换新名,换上一个地方,照样救人,与恶贼贪官拼斗。去不多日,事情还没有冷,人已回来,不将对方除去不止。这多年来谁都不知他的真实底细,一半因他本领高强,机智绝伦,他那本相又和普通人一样,除目有英光不易十分遮掩而外,别无异处,只擅易容绝技,姓名年貌随时都可改变,宛如神龙见首,一闪即逝。本领差的人根本不能近身,本领高的又被他智计愚弄,所以始终没奈他何。

  最重要还是能得人心,走到哪里都有成千成万的人明暗相助,故意造上许多奇迹。明明人在东面,偏说人在西南两面出现,难得众口一词,不是暗中相助,便将他隐藏起来,做得活灵活现,使那公私两面的敌人全都疑神疑鬼,当他是个会法术的怪人,和飞行绝迹的剑仙一流,还未上前已为他先声所夺,再一对面,不是被他打倒,伤而不死算是便宜,便是被他用上种种方法巧计将人吓退,使那主谋的人自己收风,不敢为敌。对方真要太强,他早脱身而去,没有一次不是扑空。对方如是恶人,被他看中,无论是有多大财势、多高本领,或是请有多少帮手,他也决不肯放松,早晚除害而去,比起大侠汤八所做事业更多。只为姓名常变,有时只用一个暗号,这数十年中江湖上传说的异人何止十个,其实除以前汤八不算,这十来人都他一人化身,化名铁笛子还是近十几年的事。

  不久许有仇敌寻来,内有数人和他拼斗多次,比较知道一点,也只近年方始醒悟昔年所遇对头便是现在的铁笛子,真的姓名来历仍是茫然,连老汉和他总算投机,常时还命代办一点小事,敬他的酒他尚肯吃,几次酒后高兴,说起当年经过,也只知道一个大概。他那改易形貌的本领得过高明传授,简直好得出奇,所戴面具其薄如纸,连老汉对面都认不出,何况外人!有时不戴面具,他那易容丸只一敷上,非但皮色全变,老少深浅各种颜色全不相同,并可在面上做出许多特殊的标记,如麻面、缺唇、黑痣、歪鼻之类,平日无事便是旺子上次所见那等形貌,但也不是他的本来面目,一面说起平日为人之好和那虚心讲理、通达人情,简直没有一样不是高明到了极点。真年纪已有七十多岁,因其终日勤劳、武功又高人看那本来面目至多不过四十光景。从来不曾听他谈过徒弟,这次居然对你垂青,难得你小小年纪有此志气,千万不可惜过良机等语。

  人生世上,最难得是志同道合之交。旺子身世孤苦,人又聪明,耳目所及都是不公不平之事,思起愤恨,但又无计可施。本想长大为人做点事业,并为许多穷人解除痛苦,老想拜一高人为师,始终不曾遇上。第一次遇到这样异人,上来只是一种微妙感觉,心放此人不下,并未想到别的。及听王老汉一说,这位异人非但本领高强,平日所行所为更与自己一条心思,还有好些想不到的,加以从小孤苦,平日所受不是欺凌压榨,便是刻薄算计,那恶气也不知受过多少,还仗骨头硬,不肯卖身为奴,否则也和别的村童一样,所受还要惨酷。

  算起来,只王老汉和村中几个老农对他较好,但是这些人多一半还是仗着自己终日勤敏、能耐劳苦交换而来。王老汉比较最好,但他隐居在此,惟恐人知,以前虽然相待颇厚,表面上并不十分显露。一个孤苦无依的村童,初次遇到这样一个对他鼓励,寄予温情,并还样样关切周到的异人和未来明师,自更感激到了极点。始而心心念念,好容易把师父盼来,满拟从此便上明路,永不离开,一听这等说法,非但近数日内不能常在一起,连玉泉崖比武恶斗都不令其窥探,想要借此长点见识、看场大热闹都办不到,心中老大失望。对方如换别人,早已抗声争论,便当面强不过,也必想尽方法非暗中跟去不可,无奈这前后两三个时辰光阴竟似变了脾气。

  铁笛子平日对人本极温和,又因以前虽然收了不少同道,内中也有不少拜他为师的,都是所救苦人中选出来的年轻有力聪明才智之士。但这类同道和门人大都不是专为习武,相从不久,便照自己所说联合当地所救苦难人民,照自己所说方法,由这几个人领头,互相扶持,不是山中开荒,便是另谋生业,把许多人连成一片,专一防御恶人欺压,各安生业。为了领头的人大少,除在山中开荒的人,仗着山高路险,人都习于武勇,向来立法又好,遇事都经公众商计,公平合理,又能一心一德,不怕外人侵害,每一处垦地都是安居乐业,越过越好,算是从未发生变故,余者只离城市稍近,不论农工各种行业,日子一久,只要领头人稍微疏忽松懈,仍不免于发生事故。有时事闹太大,还要自己赶去,才能除害兴利,将对头恶人消灭。这班同道和门人为数虽多,散在各处,从来都是分别帮助各地土人,各有专责,无暇随同自己习武,在江湖上奔走。平日虽然断定越是出身穷苦人家的子弟越有好材料,为了各人心志不同,向不肯勉强人,必须经其自己愿意,还要合格才要。体力智慧固是缺一不可,最难得是他的经历必须经过磨折,见惯不平之事,明白道理,深知是非,而又具有毅力恒心,能够舍己从人,不愿自家名利成就、衣食享受,才能入选。因此看似容易,想觅一个全才却是艰难,连物色了多年,虽然遇上几个,均觉不够,最不合意是那自私之念不易去净,到了本身利害存亡关头便易摇动,经不起考验,因此一个也未入选。

  近年为此着急,方觉以前成见太深,意欲降格以求,遇到好资质先收了来,再用苦心教练,不料无意之中在当地发现一个放羊娃,连经探询查考,虽然年轻,竟无一样不对自己心意。这日正想借故与之相见,因和王老汉有话说,就便去吃两杯。刚刚坐定,便见旺子寻来。当时一试,越对心思。因有要事在身,必须离开,匆匆托付王老汉照应,人便离去。三日前,因他仇敌就要寻来,忙即赶回,暗中查考旺子心志行为,竟比自己所料还好,已极高兴。后又发现旺子连受仇敌势迫利诱,到了性命关头均不为动,这样好的徒弟连考验都用不着,自更喜爱。虽然见面时候不久,真比多年师徒还要亲密,便是初拜师时所说的话也都辞色温和。旺子不知怎的格外生出一种敬爱之感,仿佛对方无形中具有一种奇怪威力,使人自然不敢违抗,并不因此发生怨望,只开不出口来,想了想答道:“我本想跟师父长点见识,不料不能同去。反正我听师父的话,叫我怎样便怎样。不过弟子醒来,少时也许天晴,师父不知何时回来,可有什事叫弟子去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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