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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狗子妻妾贪生怕死,先仗着美貌,任凭恶贼调戏,事过之后,推说此是保全丈夫全家,并想暗中行刺,与来贼同归于尽。如今你们化仇为友,我们一是大家闺秀,另两个也是好好人家出身,被人搂抱,周身乱摸,索性和他拼命也罢,如今却是心迹难明,以后如何做人?二贼昨夜走后同声哭骂,寻死觅活好几次,最后连公婆带丈夫一齐苦劝,非但不怪她们淫贱无耻,反说她们是舍身保家,深明大义。当时如其只顾一时虚名虚节,骂贼而死,岂不害了全家性命?何况你们从来端庄稳重,孝顺翁婆,服侍丈夫,贤名在外,谁都知道。方才假装向贼讨好,我们早已看出,藏有深意。如非想要诈降行刺,当着全家上下那许多人,你们平日连丈夫当人说句笑话都要怕羞的人,怎会做得那样过火?说出去人都不信。非但丈夫全家,以后对你只有感激,不会轻视,谁要再提方才之事便要他命。

  “他们读书人编了些话,自己骗自己,装腔作态闹了一阵。二贼一回,又是全家上前,想尽方法讨好巴结,吃苦的是别人,就这三个女的仍是原样未动,仗着老的心思巧妙,拿做官那一套去应付两个恶贼,结果分文均未损失,二贼并还为他所用,答应这里事完,便往天水去寻刀客首领,说好便罢,说不好便由二贼为首,由张锦元出面,作为地方上的乡团义勇,帮助官兵将那伙刀客除去。看起来,多么厉害的恶贼还不如人家这些做过贪官的土豪劣绅有本事。休看人家手无缚鸡之力,手段真高等语。我们听了又好气又好笑,爹爹因见恶贼已与恶霸豪绅合成一流,事更可虑,虽料天晴以前对头虽装大方,不会前来扰闹,也须防他一步。正想大爷人单,爹爹和小侄们本领又差,帮不了大忙,心中发愁,二位伯父忽然寻来,高兴得了不得。自己不便离开,为表敬意,特命小侄投帖,以代亲身拜见。现已藏好,外面无人,怎会泄漏?”

  还待往下说时,铁笛子忽然把手一摇,万山人颇机警,立时住口,正要出探,被姜飞随手拉住,笑道:“我这里门户大开,雨水正大,外面那位朋友何不进来谈上两句再走?”说时,旺子听出口风不对,因师父摇手,不令出去,便由板墙缝中朝外窥探。刚瞥见王老汉坐在对面芦棚边上,面现怒容,刚刚立起,手中还拿有一物,面前黑影一闪,外面的人已应声纵进。旺子定睛一看,几乎吓了一跳。原来那人长得和旺子差不多高,生得又瘦又干,皮肤漆黑,穿着一身黑色紧身短装,身披一件又宽又短的皮斗篷,头上帽子也是皮制,连人带服装通体皆黑,又是一双天生红眼突出向外,滴溜溜乱转,走起路来跳跳蹦蹦,手舞足蹈,那皮斗篷只是一层单皮,与两臂相连,随同人手舞动起伏,油光水滑,形貌服装无不奇特,看去像个大蝙蝠,又像一个猴子,简直不像是人。刚一进门,便朝众人笑道:“听说铁笛子在此,是哪一个?”

  话未说完,铁笛子已笑道:“你是昔年浙江天都峰冒充怪物,专门闹鬼,欺压善良的那个小野种么?这便是铁笛子,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小黑人闻言并不发怒,哈哈笑道:“我当昔年威震川湘的赛空空,现在改名铁笛子的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怪人,原来是个乡巴佬。凭你这样也敢横行江湖,专和我们作对?本来天明前苏、李二兄与你约定,后日在玉泉崖顶相见,我无须乎来此,只为你的名望太大,一班无知之徒说得你那么神奇,打算先来见识见识,谁知耳闻是虚,大失所望。我看像你这样一个有名无实的玩意,也用不着费什大事,不必再等后日,你说个时辰,今日我先和你分个高下。这几个无知后辈想必是你徒弟,如其不知厉害,同去送死,或是留在这里,全都听便,只叫那不知好歹的放羊顽童跟去好了。”

  旺子见来人如此狂妄,早就激怒,因见师父坐在炕上,望着来人微笑,神态甚是从容,姜、万二人一个从一开头把来人叫破,便即起立,头向后窗望雨,万芳也凑了过去,夫妻二人并头低语,由侧面看去似在发笑,一任来人发狂,如无其事。只王万山和自己并坐板凳之上,来人才一进屋神情立显紧张,连在暗中两次拉手,意似对头厉害,不令妄动。旺子听到末句,实忍不住,刚开口喝得一个“你”字,猛瞥见小黑人一只鸟爪般的怪手已朝师父扬起,看去人小,那手却比常人要大得多,又瘦又薄,宛如一柄铁抓,大有用武之意。师父面容业已沉下,不禁恨到急处,手已伸入腰间,镖刚取出,第二个字还未出口,就这时机不容一瞬之际,耳听哈哈一笑,微觉一股急风飘过,姜、万二人同时回转身来。姜飞笑问道:“你这小黑鬼认得我这无知后辈么?”

  话刚说完,来人本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不知怎的,见了姜飞面容立变,狞笑怒喝:“原来你两口子也在这里,怪不得这厮如此骄狂,大模大样。我自和你武夷山中一会,业已八年。本定三五年内寻你一分高下,先是有事耽搁,后又寻找你们不到,始终未见。今日巧遇,索性把昔年旧账并作一起,来个了断。姓铁的有了靠山,你们人多,只好容你们多活两天,后日天晴,再往玉泉崖拼个死活存亡便了。”姜飞刚冷笑了一声,没有开口,旺子已被万山拉住,来人未一句话,还未说完,铁笛子已笑道:“不要脸的杂种,在我铁二先生面前狂吹大气,就这么容易走么?”声随手出,忽将右掌往前隔空打去。

  那小黑人自见姜、万二人,似知不妙,口中说话,人已退到门口,说完,刚两臂一挥,呼的一声身子立时扭转,往外面飞身纵去,没想到双方同时发作,势子都快,一个怕吃眼前亏,人大骄狂,不肯丢脸,只管脚底明白,想要下台,一面仍想交代两句过场再走,满拟练就一身绝顶轻功,身具异秉,动作如飞,说完一走便可了事,不料对方比他更快。他这里刚一转身,对方掌已发出,只听呼的一声,凌空打出老远,总算武功高强,虽中了一劈空掌,人却落在水沟对面,不曾跌倒。旺子毕竟功力太差,无什见识,不知敌人业已吃亏,见师父掌风又劲又急,敌人纵得甚快,业已起在空中,也不知打中没有,微闻哼的一声,人便轻悄悄落向对岸。想起来人可恶,心中有气,不假思索扬手就是一镖。小黑人也是该当晦气,只顾防备三个劲敌,怒火头上,为想回骂两句,阴沟里翻船,竟被打中。虽未受什大伤,但是旺子年纪虽轻,所用的镖也是高明传授,力猛势急,这一镖竟中在左肩肿硬骨之上,镖尖锋利,伤势不重,却将皮衣刺穿,划破一洞。

  小黑人连番失利,越发急怒攻心,一看镖是旺子所发,刚骂得一声“无知小狗也敢欺人”,伸手似想拾镖,紧跟着一股急风带着一条人影冲门而出,正是铁笛子飞身追来,忙将身子往旁一闪,厉声大喝:“你们倚仗人多,此时便去玉泉崖顶一拼也可。”铁笛子也不理他,先将滚落泥水中的钢镖拾起,微笑说道:“二先生今日良友重逢,还要叙阔,天明前业与苏、李二贼约定,如何说了不算?此是你们卑鄙无耻,约好日期,以为你有点鬼门鬼道,又来试探强弱虚假,自找没趣,方才那一掌和这一镖只是我师徒愤你骄狂,给苏、李二贼带个信号回去,谁还与你一般见识?归告同党诸贼,说我二先生本定他来一千一万也是我一人和他相对,不料来了朋友,我虽不知底细,也许还不止他夫妻两位。我虽不是存心,事前原曾说过叫他约人的话,休说朋友好意,除暴安良也是我辈中人分内之事,无论是谁,遇上都决不肯放手。此是公众的事,其势自不能拒绝别人相助,但照眼前形势,凭你们几个毛贼狗盗后日一个打不过,再想说上许多无耻的话取巧逃走,便我答应,别人也办不到。

  “我和你虽是初遇,苏、李二贼却在我手上逃生过好几次,再想逃走,就他脸厚如山,不怕丢人,我再放他逃走,也太不好意思了。这雨太大,就是日内天晴路也难走,再要发动山水,更有好些讨厌。发水之后也许我还有事,无暇与人私斗,最好叫他把日子推后一点,多约点狐群狗党,索性等雨住后再约日期,只不涨水,随便哪一天都可。你们还无须乎费事,随便派上一人往玉泉崖顶洞中留下一信,当日我必有回复。这里虽是我徒弟所居,不久便要他去,莫要寻我师徒不到又说废话。如发山水,至少要过中秋才有准信,索性定在重阳节登高一会更是从容。他要不愿意改,只在张家门首挂上一盏红灯,不必再等后日,今夜我们便往寻他好了。”

  小黑人闻言,停了一停,狞笑道:“听苏、李二兄说,当初本定重阳节前相会,因未约定准日,恰巧近日空闲,提前来此,没料刚到你便在此。心想,你只一个人,用不着再约别的朋友,你们既约有帮手,事情又当别论。本来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谁都有个高亲贵友,何况双方都是多年深仇,谁的情面宽,只管随便。我先因李三哥说你太狂,又听民间传说,你简直是个飞仙剑侠,早想见识见识。偏巧八年前离开武夷,一直隐居两广深山之中,始终没有机缘与你相遇,打算看看你到底是什人物,你却倚仗有了靠山,欺人太甚,这一掌一镖之仇,只有三寸气在,决不甘休!你的话说得倒也光棍,既是你们人多,无须再和苏、李二兄商计,我便代他做主,准定重阳节相见。我还给你一个便宜,用镖暗算我的小狗是你徒弟,我虽不曾被他打伤丝毫,我这件皮衣乃深海里鱼皮制成,最是珍贵,被小狗打穿一洞。照我平日规矩,无论何人,对我稍微无礼,必杀无赦。他倚仗是你的徒弟,这样猖狂,万容他不得,非我亲手将他撕裂不能消恨!他将张家儿子撞伤,被擒牢内,半夜逃走,不是苏、李二兄,对方决不甘休。他占了便宜还要卖乖,实在可恨。因我对于仇敌向例亲自下手,从不要外人干预,在重阳节前你师徒只管放心,有我黑老做主,决不许张家和别人有什举动。听说玉泉崖太远,道路又被山水冲断,中间里许长一段水深丈许,不知何日才退。事情就此定准,万一苏、李二兄有什话说,信便送到此地,省得往远里跑,路不好走。那崖太高,常人也无法上去,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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