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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周、黑、童三人,想不到黑牛憨憨的,也有如此巧思,俱引得哈哈大笑,见他跑得飞快,忙即飞步赶去,晃眼追上,一同行走。赵连壁这个活罪却受大了。黑牛为了便于拖走,身子绑得甚低,相距地面不过三两寸,又是倒悬向下,地面凸凹不平,行到山石磊阿之处,黑牛受了夸奖,一路欢蹦乱跳,赵连璧连震带控,心都要被抖落,顺鼻孔直流苦水。再要过有高一点的石块凸出路面,黑牛不管三七二十一,看也不看,两根竹竿径由当中夹石而驰,头脸恰由石上擦过,一回皮破肉绽,因此痛极,二回再由破肉碎皮上硬划过去,更是痛上加痛,哪还禁受得住?忽然走到泥沙地上,路较平坦,震伤虽然稍好,偏又时当秋令,风干土燥,浮尘随着竿头飞扬四起,满头满脸都是,微一呼吸,便随破鼻子进了喉咙,咳又咳不出,只是一味鼻子干呛,再加上尿臊余味犹存,一恶心,便往外吐,吐到口里,被塞的满口衣襟挡住,塞得又多,湿透发涨,哪里还吐得出?越积越多,呼噜呼噜都聚在咽喉左近,偶然顺着鼻孔淌出一些馊水,再与尘土血污相混,难受自不容说,赵连壁外号青竹蛇,又号二刽子,狐假虎威,无恶不作,也是天理昭彰,报应临头,单遇上这么几位刁钻古怪、疾恶如仇的小英雄与他作对,临死还要叫他饱受活罪。似这样走不多一半的途程,头上已是血肉污泥糊成一片,人也晕死过去好几次。

  周平终是不忍,边走边问道:“前面就是战场,我们这么公然前去,不怕被盗党看见么?”黑摩勒道:“等我们赶到,也许已然动手。原因狗强盗可恶,要他们看看榜样,还怕他看么?不过这两个为首恶人,要他自己见面,说两句遭受报应的话,徒弟这样拖法,还是要死,他也拖了好些路,这狗强盗罪已受够,还是我和兴弟抬了他走吧。”童兴笑道:“你心疼徒弟怕他劳累,与我无干;谁耐烦抬他,怪尿臭的。”黑摩勒道:“你抬前头,总可以吧。”说罢暂停,将人绑上了些,由周平持着盗党首级,吩咐黑牛,到时不许上前,老远避开,自和童兴抬走。

  周平心软,就势将赵连壁口塞衣襟扯了出来,嫌它臭秽,意欲扔去,黑摩勒说:“等一会。”这一平抬,赵连璧倒了些积呕之物出来,又渐渐醒转,嘴皮刚动,黑摩勒便喝道:“今天是你作恶报应!休说出口伤人,你只一出声,这块臭布仍塞你嘴里,照前处治。”赵连璧百难千灾之余,气馁心寒,平日凶横之气早化乌有,哪敢还言?略待一会,才惨声哀告:“只求速死,免得到前面现世。”黑摩勒道:“你如不是害得人多,也不会这样。死罪自是难免,不过还没到地头,你如不听话,到时不叫你张口,偏张口,那就莫怪叫你现世更大,此刻休想。”赵连壁明知难惹,不敢再说,越想越难受,不禁呜呜哭了起来。童兴回头喝道:“你这狗强盗,怎没出息?平日欺害善良的气焰往哪里去了!我黑哥哥不叫你嗥,再哭,我又来了。”赵连壁无法,只得呜咽忍住。四人遥望前面尘土上浮,登高一看,玉麟等尚在前面,相隔伏地还有二里来路。黑摩勒道:“我们事情已完,山外要口埋伏的三贼,已有我师叔将他们除掉。前面按说没我们的事,乐得看个热闹,到时再说。”随令童兴改道,三人先由右面翻上崖顶,缓缓尾随上前不提。

  且说玉麟等一行在山口外见到童兴,童兴说:“盗党埋伏在前途鸡呜岗,相离还有好几里路。山口以内虽然伏有盗党,多是无用废物,另有人去处治他,也不会出来堵截。须到地头,盗党才行发动,好些位能手都等在那边,只管前行,无足为虑。只周平另有要事约会,不能随众同行。”说罢自去。

  玉麟闻言,精神一振,便令卢垄断后,自己当先领队,按辔徐行而进。进了山口,连走四五里,果然不见丝毫动静。又行里许,两边山势突然开展,中间现出大片盆地,右侧崇岗隆起,林菁深密,红墙掩映。方算计将要到达,遥闻马嘶之声,隐隐銮铃响动,好似来自后面。勒马回顾,身后不远,崖坡上跑下四匹马来。马上人仍是适才所遇骑士打扮,手中俱都持着器械,相隔众人身后约有十多丈远近,缓随了半里,倏地一声呼哨,径向路侧榕林中驰去,一晃不见。

  玉麟因盗党虽是轻敌,但他们埋伏设计却极周详。今日胜了还可,败就不可收拾,一行上下人等一个也休想活命。表面镇静,当然也不无戒心,见盗马一出现,舆夫们各用本行隐语互相告警,忙即分别喝令禁声:“只身照常行走,如有变故,守在一处,自有我们的人抵挡,不可冒昧上前送死!”吩咐已毕,暗付:为首敌人现在岗上破庙之内,另着盗党埋伏堵截,以逸待劳。环着这片盆地,除了当中通路,四面皆山,崖高势峻,菁密林深,准知那里伏有敌人。如不事先觅好地址,遇上事,自己和卢堃如若上前应敌,这些客货交给谁来保护?反正是要拼个死活,莫如不到岗前便觅适当地点停下歇息,等盗党自出,免得仓猝之中多上一番忙乱。

  主意想定,所行之处已到盆地边上。左侧恰有一片危岩,上突下凹深广约数十丈,一行舆马正好容下。遥望岗上树林内已有人影出没,不敢怠慢,忙令众人速赴崖下歇息,少时再走。各人拿出于粮来吃,装着若无其事神气。自和卢堃下马,站在众人前面,倚马谈笑。正要观察动静,忽又听来路上蹄声奔踏,銮铃冲风凌乱,不成音节,仿佛来势甚骤。以为先见四骑盗党驰马追来,忙即飞身上马,手按身佩兵刃,回头一看,果是适见的四匹马,人却一齐伏卧马上,不见起立,直似战败受伤。伏马逃走之状。马也疯了一般,一路连蹦带跳,争先乱跑,如飞而来,晃眼经由身侧驰过,径向高岗一面跑去。钟、卢二人为防不测,已将兵刃暗器持在手里。及至马由身前驰过,才看那四个盗党身子都绑伏马上,头垂马颈,侧面手正松搭,兵刃全无,似已重伤身死。马认故槽,又吃敌人重打,惊窜回来。心方惊异,忽听“当当”两声钟响,跟着呼哨四起,岗上树林中,连骑带步冲下一伙人来,当头三骑快马刚冲下坡,喝得一声:“大胆鼠辈……”微闻飕飕两声,忙乱中也没看见是什暗器,第二骑忽然坠落马下。

  盗党本朝钟、卢二人这一面驰来,前三骑有人落马,立即一阵大乱,齐声呐喊:“左边林内藏有奸细,留神冷箭!”哗噪未息,盗党队里倏地一声断喝,跟着纵走出一人,生得猿臂鸢肩,身材瘦长,头却又圆又大,秃顶浓眉,狮鼻鹰眼,两只大耳,左边的削去一只,青惨惨一张脸,再衬上些黑红颜色条纹,越显丑恶;背上背着一把精光耀眼的厚背阔刃大环刀,另外三支长约三尺的梭镖;身法甚是矫健,猛一纵足有七八丈高远,直落场中。盗党经他一喝,全部静了声息,只抢到侧面,将那四匹载有死尸的惊马截住,环在这大头长身的盗首后面,站立不动。

  盗首落地之后,先用目光四下一瞟,见钟、卢二人站在侧面,仿佛旁观神色,意似省悟,忽然“碟碟”怪笑,朝着林内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我虽受人之托,闻说姓虞的做官不错,如非有南胜镖局之人在内,我也不管这闲事。今日之事,你死我活,既敢暗中伤人,别人谅他无此大胆,不是谭镇南,便是他的爪牙,怎不出来一会?”语声才住,林内便有一人接话道:“我们除暴安良,去恶务尽,别的都没相干。适才两箭,那是给你们送信,自不小心,怪得谁来?如是暗中伤人,你们早都没命了。出来容易,不过我们这壶酒还未吃完呢。你既心急,转请你喝一盅吧。”随说,林内端整整飞出一杯一壶,朝伊商头上打去。伊商一伸手全都接住,方要发话。林内跟着闪出两个蒙面人来,兵刃俱都挂在身旁,没有取下,从容走至场内,指着伊商道:“你的人多,我们的人却也少不了哪里,高下死活一定要分,我们先礼后兵,也许能够就此拉倒。你把姓赵的叫出来,还有几句活,我们说完,再打不迟。”

  伊商一接那酒壶,再听来人说话,便知不是好相与,在自精密布置,终于反客为主,看镖行和众客商从容神态,料定敌人必不在少,想叫敌人一齐现身,再行动手,强忍忿怒,正要答话,赵连城已由盗党队里应声走出。两蒙面人指道:“你就是姓赵的么?我们远客到此,无以为敬,昨今两日,在路上给你二位寻了一点礼物。好汉作事好汉当,姓伊的和姓谭的有仇,与我们无于。打架不恨帮拳的,看在已故南极老人面上,只要赵朋友同来诸位了此一段公案,与伊朋友无于,好么?”

  赵连城比较气浮,闻言大怒,拔刀便要动手。两蒙面入倏地纵开,内中一个年老的怒喝道:“姓赵的!你先莫动,姓伊的还未回话呢,看了我们礼物再说。按说他们都觉事类儿戏,不让我们两个这样做的。我因老南极曾有旧交,不愿他家亲丁尽绝,才打你们一个招呼。姓伊的正主人还未说话,你忙什么?”说时,林内又有一个大人,手里提着一个大麻布口袋,两个小孩,用竹竿抬着一件东西,上面堆着不少树叶,如飞而至。同时岗上也走下五个盗党,俱都步行如飞,由盗党队中穿过,来到场上。伊商因听来人提起南极老人,心中惊疑,正揣测这两蒙面人是谁,未及答话,双方的人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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