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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说时迟,那时快!金红手中梭已然发出三片,那发话人也声随人到,落在当场,手伸处全部接去。小妹一听声音,便知来者正是葛鹰,好生惊喜。这时葛鹰衣衫不整,步履歪斜,说话本就粗声怪气,酒后再短着一个舌头,一身都是醉态。尤其是脸上还戴着一副黑面具,头大面具小,也不知怎么结束的,脸只遮住口鼻等处,露出一头乱发和两只的的有光的鹞眼,身相端的又丑又怪。金红倒被他吓了一大跳,知非善与,话未听清,小妹又未与来人招呼,摸不准是何来路,忙即住手,方要答话。葛鹰已指小妹道:“你这女娃儿是什么人家的?半夜三更出来和人相打。鸭子头是好吃的么,我招了姑爷,你要在此地耽搁我和亲家母讲亲事,我便对你不客气。还不快走!”小妹一听口气,料他隐迹来此解围,不愿对方知底,立即顺风收帆道:“是她瞎缠不清,谁愿和她动手?老伯伯既要和她攀亲,我走了。”说罢将身一跃,便向林外纵去。

  金红一见发了急,忙喝:“小鬼丫头往哪里走?”待要追去。葛鹰只一闪身便拦在前面,笑道:“亲家母追她作什?趁此无人,我两家头商量亲事吧。”金红又急又怒,大喝:“你这醉鬼,如何来此捣乱!难道你就不知六指飞侠姜继尚。十三燕冉金红夫妻两人的厉害么?”葛鹰还未答言,旁边树后又有一小孩口音哈哈笑道:“你夫妻四只手,才比人多出一个指头,就要吹牛气,拦路抢亲,那一只手要生出七八个指头的老人家,不是人也吃得了么?你那宝贝儿子,什个好物事!也只有我师父看他得中。要照我看,只配给人家倒倒马桶,什人要他?”还要往下说时,葛鹰喝道:“亲家母问我话,还没回答呢,要你小鬼多开口!”

  金红闻言,才想起适才叫儿子暗中相亲,后来曾见他掩进林来藏身左侧树后偷看,怎喊他不见答应;这醉鬼行藏诡秘,看身手着实是个会家,所说虽像醉话,多有骨子,莫非我儿真个吃了他亏不成?想到这里好生惶急,不禁把追小妹的心思全都打掉,忙喝:“你这醉鬼说话颠三倒四,到底你叫什名字?因何来此笑闹?”葛鹰笑道:“我虽喜欢吃两盅,人满明白,不似你糊涂心肠。不是对你说过,因我朋友屋里有个丫头,本事着实比你儿子强得多,长得丑点。适才由此路过,见你正在强讨亲,你说得天花乱坠,人家偏不情愿,我想你那儿子和那丫头,一个夯一个丑,两家头刚好扯直。你这样着急讨媳妇,对这自送上门来的大媒一定情愿。不过那丫头从小没娘,我朋友一向拿她当女儿看待,年纪虽有三十多岁,早就该出阁,但她心高气大,差一点人还看不上眼,再说女儿家要到男家来相亲,也失点身份,因此我叫徒弟把你儿子抱走,明早赶到南京给那丫头看看。怕你老夹缠别人,多费气力,特意告诉一声。话虽这样,你先不必高兴,女家看你儿子没出息,还不定情愿不情愿呢!情愿更好,要是不情愿的话,包退回人,请你放心。再会吧!”说罢便要转身。

  金红原因看出来人不是好相与,打算问出来历再行相机应付,一听儿子竟真被人劫走,难怪没有应声,这一急真非同小可!来时丈夫说:“这样行径有伤体面,一个不成,传出去是笑话。”再三拦阻。负气同了儿子出来埋伏堵截,不料会遇上这类逆事,想不叫知道也不行了。当时急怒攻心,一撮口,先是一声极尖长的口哨,一面怒喝:“醉鬼休走,还我人来!”话随身起,抢上前拦腰就是一鞭。因觉强敌当前,特把实招虚用,等敌人纵避才将绝招使出,同时再发手中燕尾梭,自料绝无败理。谁知葛鹰好似醉后疏神并未躲闪。金红见鞭已打中,越认为必胜,使足力量,右手一抖,以为这下敌人势非倒地不可,谁知竟是纹丝不动,心中一慌,赶忙手一缓劲将鞭掣转,脚底一点劲退纵出去,落地时又将右手燕尾梭似雪片一般朝葛鹰打去。

  葛鹰立在当地并未追赶,见梭飞到,将手往前一探,接连撮了十来下,一片呛呛微响过处,全被接去,哈哈笑道:“你为什么这样心急、人家不一定愿意不愿意,你就要我把定礼带了去么?有心还你一样,又怕你吃不消,算了吧。”说罢回身,步履歪斜又要走去。金红知遇魔头,打了两声哨子,救兵不到,这一来没了主意。要打决非对手,想退下去,爱子尚在人手,如何能舍?急得通体汗流,心和油煎一样。眼看敌人已将走出林外,如被走脱,姓名来历全不晓得,以后何处追寻?想了想,只得老着面皮高喊道:“老英雄请留一步!我有话说。”葛鹰先未答理,金红且追且喊,又喊了几声。快要追上,葛鹰才回头答问道:“你喊我作什,莫非你嫌那定礼太轻,想换一样带去么?”金红强耐着心气,赔笑答道:“老英雄不要取笑,适才恕我眼生,多有冒犯。到底你老人家贵姓大名,因何与我母子为难?还望说个明白。”葛鹰笑道:“有什不明白?刚才不都说过了么?亲事说成,少不得明媒正娶,此时间我姓名,难道怕我把你儿子拐走了么?”

  金红见他只是一味诙谐,又不述说姓名,忍不住发急道:“我夫妻隐居多年,自问与你无仇无怨。就照你所说,是真给我儿子做媒,也须两厢情愿。这样硬做,将人抢去,是什么道理?”葛鹰哈哈笑道:“这还不是跟你学的么?你说我硬做,那么刚才你为什么拦住人家孤身女子,强说亲事呢?”金红料定敌人是小妹一面,不是适才逞强提亲,决无这场波折。被人间住,无话可答,方自发急。葛鹰道:“你既不愿,也倒好说,不过儿女的事须问本人,你的儿子如若愿意,你却做主不得。”金红想不到他转口如此容易,慌不迭答道:“那个自然。我儿子不愿。不信你把他叫来,当你面问。”

  葛鹰还未开口,那小孩又在树后答话道:“师父,这种绣花枕头,什人肯嫁他?刚才我才问几句,便急得要哭,大约这样大还吃奶奶呢,一刻离娘不得。你叫我带他上南京,你自家又不去,走到路上要哭起来,实在讨厌,我已放他逃走。师父就这样拉倒吧。只要现在两厢情愿,将来踩子梅酱不要紧,送上门去相亲,人家看不中再送转来,往返须两千里,何苦叫小囡坍台,罚我吃这种白累!”葛鹰喝道:“小鬼这懒骨头!也不告诉一声就将人放掉,停歇再来问你。”随对金红道:“你那宝贝儿子连我徒弟都看不上眼,这媒我也懒得做了。照你所说,你夫妻好像有点名气,像这种有人养无人教的儿子,要想攀亲,最好量量自己家是什么作料,不要仗势欺人。只要儿子教得好,我既管了这场闲事,早晚给你做个好媒便了。”

  金红听他师徒一明一暗互相讥嘲,爱子未见,所说虚实难知,即不便过于示怯追问真假,又不敢发作,正生着闷气,暗中忧急,忽听对方又拖尾巴,将来还要做媒,又自惊心,慌不迭气忿忿答道:“我儿子没出息,让他去,碍不着你们什事,这个免劳照顾。我夫妻也没什名气,不过向来敢做敢当,从不藏头露尾,鬼头鬼脑,暗放阴刁。我知你们必与江家丫头一党,才出来帮一腔。好的将姓名来历留下,便佩服你。”葛鹰笑道:“你当我怕你夫妻不说么?我的姓名本想不说,就一定不说。好在我的脾气什人都晓得,什事都自己做,与人无干。今晚原想隐过,到底仍隐不住。你是自家糊涂,你刚才吹了几回哨子,为什不见一个救兵,回去问你丈夫,就晓得你宝贝儿子已然回家。这些小铁片还你,以后少用为妙。幸碰着我,要是别人,坍台更大了!”说罢,将所接燕尾梭掷向地下,转身便走。跟着便见树后纵出一条小黑影,追上前去,微闻嘲笑之声,其行如箭,转瞬没入前面黑暗影之中。

  金红眼看敌人从容同行,无可奈何,生平几曾吃过这般大亏?越想越恨。呆了一会,猛想起儿子始终未见,丈夫也未出援,又惊又急,不顾生气,忙急往家飞跑。刚一转身,便听爱子在喊“姆妈”。定睛一看,果是爱子姜绍祖,由回路小径上如飞跑来,忙迎上前去,一把搂在怀里,间道:“乖儿子你在哪里?怎喊你听不见?当真被老醉鬼捉去了么?你从家里跑来,可曾见你爹么?”绍祖闻言泪眼直转,忿然答道:“姆妈,说出来真个丢人,都是我自家不肯学好用功,累得爹娘惹气,丢人吃亏。我已和阿爹说了,明早就要出门,寻好师父练本事,家主婆我也不要讨了。”

  金红惊问何故,绍祖拭泪一说前事。原来金红母子算计小妹当晚必归,埋伏在要路口上。后来看出小妹改道出山后,金红迎头堵截。当争斗时,绍祖隐身树后偷看小妹,美丽绝尘。正自心爱,猛觉脑后有人摸了他一下,回头一看,面前站定一个小黑人,头戴面具,甚是狰狞,身又瘦小,暗影中看去,直和庙里小鬼相似,不禁失惊,脱口要喊。那小黑人已伸手朝肋下点到,想要抵御,通体已然麻木,不能言动。小黑人便将他抱起,走不多远,有一醉人在彼等候,也戴着一副面具,说是要给绍祖做媒,明早由小黑人将他送往南京相亲,醉人随往林内走去。小黑人将他放下,去了一会回转,又将他拍醒,说那相亲地方太远,女貌奇丑,却有本事,问是愿去不愿。绍祖先想逃跑,无奈小黑人甚是机警,稍有动作立被点倒,白受一顿极难堪的挖苦,除了就话答话,连想呼救都难。最后无法,只得力说不愿,小黑人才将他送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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