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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行不里许,便见前面现出一所庄舍。屋外松竹围拥,一道清溪绕屋而流,上架小桥,水声潺潺,与四围松声竹韵相与应和。溪中碧波粼粼,游鱼可数,清澈见底。时当秋暮,丹枫透红,遍地寒花,映着朝阳,愈显清艳。遥望对岸,屋宇修洁,朴而不华。庭前土地平旷,花木参差,两只白鹤,高几过人,正在对日梳翎,徘徊苍松翠竹之间。另一垂髦童于手持长帚,正在打扫庭前落叶。看去景物幽静,直和画图相似,令人到此尘虑一消。心想老人真个会享清福,多年未来,这里越发布置得好了。脚刚踏上小桥,小童回身瞥见来人,忙放下手中长帚,抢步迎上,喊问道:“你是侯四叔么?”侯绍料是老人爱孙,忙即拉着他一双小手,笑道:“我是侯绍,专程来此给你爷爷请安,你怎晓得?”小孩道:“我天亮前到田里踏草练轻功,听做短工人说的。回来告诉爷爷,说“侯四叔手上功夫很好。你教教我吧。”嘴里说着话,小手在侯绍掌中倏地用力一震。

  侯绍虽知老人二孙俱得家传,功夫很好,万想不到见面就上,而且力量大得出奇,如非自己钢爪功候深纯,稍差一点定将虎口震裂无疑。这点小孩竟有这等造就,心中又赞又爱,不愿扫了面子招他不快,故作不知,随他一震,将手松开,笑答道:“四叔的功夫还比不上你爷爷十分之一,算得什么!贤侄小小年纪手上功夫就这样好,将来一定出人头地,请你代我禀告爷爷一声吧。”小孩见侯绍神色自若,没有试出深浅,又笑道:“四叔哄我呢!爷爷这时还有点事,到吃中饭才能见你。我哥哥也等在屋里。四叔今天非把你那天猿掌法全数教给我们,不放你走!”

  侯绍本来最爱幼童,见那小孩生得修眉星目,面白如玉,貌相既极英俊,人又那么伶俐聪明,一片天真,实是爱极。再想起昔年与乃父公孙寿的交情,一言不合便生嫌隙,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对于故人之子,自应格外看待,况又有求于他祖父,只得含笑说道:“我那几手掌法,实不如你爷爷独门公孙掌。况我还有急事在身,少时就走,也无工夫呢。”小孩不依道:“我听爷爷说,不论什么家数,总是多学一样好一样。四叔没工夫无妨,有这半天,我兄弟足可学会。反正四叔此时也见不到爷爷,乐得教教我们多好!你只肯教,不论多大急事,我弟兄也能帮你的忙办去,不教却是不行!”

  侯绍闻言心中一动,暗忖:看这情景,老人并未见怪,平日误信人言,自己生疏。早间不见,也许知我掌法从未传人,不便当面明言,授意如此。自己本该对两小弟兄尽点心,老人又素爱两孙,如若教了,求他也容易些;何乐不为?只是掌法奥妙,两小虽然聪明,岂是半日之间所能学会?方自寻思,小孩催道。。四叔走呀,还好意思不教么?”侯绍笑道:“阿侄,我真爱你。不是不教,是恐半早晨学不完全,打算下次空了再来。”小孩喜道:“这个四叔不必操心,如等再来,却没地方找你去。”侯绍还想问他弟兄名字年岁,小孩看出了允意,已不由分说,拉了就走。

  侯绍见他并不领己入门,径由庭侧一条松径绕向正屋后面,又穿过一片竹林,对面便是屋后山下,小孩仍说笑往前拉走,笑问:“你两弟兄在山上住么?”小孩道:“有时也在山上亭子里睡,那是夏天,难得的事。不过每天练功夫都在那里。四叔,我听说你近来上点年纪,眼力没从前好,耳力却比先更好,遇上暗器能声听手接。早年‘乱点飞蝗’的功夫一点没因眼睛吃亏低了成色,是真的么?”侯绍道:“哪有此事!如今差得多了。”小孩意似不信道:“我哥哥还要想看四叔接暗器的功夫,且等走到再说吧。”说时已到山脚。侯绍见山势陡峭,山脚一带壁立十数丈,再上始有斜坡和人行路径。石壁上下俱是尺许小洞穴,每穴上下相间丈许数尺不等,像是人工凿成,备练轻功之用。小孩忽然放手,说道:“四叔,我在前领路吧。”说罢将身一纵,脚便踏到石壁穴里,跟着再由第一穴往上连蹿,晃眼连踏十余穴,到了半崖腰上,两手贴石,回顾下面直喊:“四叔快来!”侯绍知他卖弄,小小年纪到此境地,也颇惊赞,笑道:“你先上吧,我这就来。”声随人起,也不纵跃,只将两手贴壁,施展平生绝技缘壁而上,恰好一同到达。

  小孩见他上时,身子竟似粘在石壁之上,和壁虎扒墙一般,游行自在,好生欢喜,才落实地便大喊道:“四叔轻功真好啊!”侯绍笑道:“你要学这个,只下功夫就行。我还要有攀附,.你爷爷简直什么不要,二三十丈高下一耸就上,不比我强得多么?”小孩笑道:“爷爷不肯教我们呢。哥哥想必早见四叔走来,等急了。由此上去,拐过一处山坡,见了平地,尽头有两间竹厅,哥哥就在里面恭候。四叔请前面走吧。”侯绍只当让客,仍拉他携手同走。走完山径,往右一拐,果见半山腰有一个大广场,半边设着百多根本桩,余者凡是武家所有器械设备,无不齐全。快到竹厅门外,小孩忽说“小解”,脱手走开。侯绍正待往门里走去,忽听头前有一小孩声音唤道:“四叔来接镖!”这才想起小孩问他目力,并说乃兄要看他“乱点飞蝗”接暗器本领的话。听说老人两孙均极聪明,武功已有根底。先打招呼,镖却未见飞来,明是怕自己近年目力不济,骤出不意,受了误伤。看小孩借着解手先走神气,这暗器必是连珠乱发,不只一件。想不到两小如此淘气,莫要轻视年小,吃他打中,做人不来。一看对面屋门敞开,并无人影,语声又自高处发出,料定人在屋檐底下潜伏,便笑喝道:“大贤侄要寻找开心么?看我捉着你,告诉你爷爷去!”一言甫毕,便见一点寒光迎头飞来。

  侯绍久经大敌,手接暗器更是练成绝技,手扬处早撮到手中。见是一支三寸多长的小钢镖,心想:远客难得上门,晚辈幼童这样顽皮,老人纵然溺爱幼孙,不至于此,分明授意无疑。小的一个资质相貌都好,大的想也不差,莫如看在亡友面上,索性放大方些,把这两样生平不传之秘技传了他们吧。念头才动,跟着又是三支钢镖朝肩、臂、前胸飞来,去的并非面门要害。自己一身气功,就被打中也无伤害,越知受了指教。一面将镖接去,口中喝道:“大贤侄不必顾忌!有什暗器只管施展。我且站远一些,怎样接法要看清楚了!”说罢回身跑去。刚跑出两丈左右,微闻脑后丝的一声,与钢镖破风之声不同,料是弩箭之类。也不回身,施展绝技,左手三指向后一撮,便接到手里。未及注视,后面又是丝丝连响,仍用前法,边接边把身子旋转,连接了几根一看,竟是七寸来长的竹筷,知是老人昔年惯用的飞竹。这东西与寻常用来吃饭的竹筷相仿,只是一头略微尖些。发时托在掌上,先用拇指和四指紧捏当中,中指用力向竹头一按,拇、四两指齐松,斜飞出去。妙在手和臂一点不动,全凭这三指之力,势比镖弩还要劲急。不遇劲敌不肯妄用,多半假作败退,暗将飞竹由腰间袖底取出,齐着腕臂向身后敌人斜射出去。射时早觑好准头,连身都不用回,相隔既近,敌自后来,一点看不出发暗器,人丝毫无动作。练成以后,端的百发百中,厉害已极。可是练时极难,不特手法巧妙,难于学习,更须恒心毅力,毫无间断。第一先要把手掌托法练得平稳,到了手接高处坠落之物,不论轻重大小,俱是全掌平伸,稳静如死,毫不摇动。再练手指上的劲头,竹轻发飘,不比镖弩金铁铸成,如非硬功有了根底,便能发射也只三数丈远,过此便成强弩之未了。最后再练目力,由明而暗,先对朝晨阳光练上几月,再去室中注视墙上所画拳大黑点,同时兼练掌法、手劲。练到所画黑点逐渐减到米粒大小,由三尺远近移出七八丈远近,注视时光也由下午日色偏西改到昏暮,才算到了火候。对面发射,是改用中、四二指夹竹,拇指用力猛按,比朝后射要难得多,怎不惊异!

  这时数十支飞竹正如飞蝗一般射到,侯绍也打起精神,蹿高纵矮,不是双手乱撮,便用飞脚让过竹尖,踢飞出去,将全副身法一一施展。未了再张口衔上一支,朝对面屋檐喷去,其激如箭,夺的一声,竟将檐口的瓦打碎了两块,飞竹也俱接完,才行收势止住。两小弟兄一个由檐间纵落,一个由门后出现,双双飞步跑来,恭恭敬敬纳头便拜,齐喊:“四叔不要见怪!小侄因想学四叔武功,太冒犯了!”侯绍问知大的名继,小的名承,大的相貌尤为英爽,对客也彬彬有礼,应对从容,便夸奖道:“照你两弟兄的聪明和家传本领,定能和老伯命名相符,继承先志了。”两小弟兄同声谦谢。公孙承也改了恭敬,不似初见时随口说笑了。

  侯绍深幸故人有子,便拉两小同进厅中一看,内中陈列,俱是图史文具之类,才知两小文武兼习,俱由老人亲授,赞不绝口。落座之后,由里套间走出小童,献上茶点。两小相陪用罢,重请侯绍正坐,跪拜行礼,坚请传授。侯绍一面拉起,说:“教是一定教,但有急事,当日必须赶回,半日工夫决难学会。”答应先教一些,改日再来传授,并告凶僧遭报伏诛之事及求见老人。两小先欲强留多住半日,及听父仇就戮,倏地面带悲愤,将足一顿,掩面辞出,如飞跑去。

  隔了好一会方始回转,泪痕犹未拭净,对侯绍道:“小侄因听爷爷说凶僧厉害,要报父仇,本事越学得多越好。这几年只要有出奇本领的伯叔尊长前来,从不轻放,死求活求也要学到了手才罢。今早听四叔来,正在高兴,又有两样出奇本事可学。不想仇人已然伏诛。未得手报父仇,真个伤心已极!适才去往前面报信,爷爷说:他在上月已然得信,因怕我娘伤心,没有说出。我们总想砍仇人几百刀才称心意。照四叔说,他那几根狗骨头,还离他伤之处数十里内山洞之中,将来定能找到。小侄弟兄心思已乱,少时还要祭告先父。四叔既然无暇,改日传授也好。四叔的话也都代达,爷爷说:他自退隐以来,已谢绝世事,亲友来访,只要是想约他出山的,一概不见。本心想见四叔,但又不愿破例,异日无事来访,便可快聚了。见虽不见,四叔所保吴家义女兰珍,却与爷爷有点渊源,无奈不便有食前言。命告四叔,如觉对头厉害,可将昔年竹令拿去。只我家门户中人,不论知交门徒,持令往见,立即出面相助,便对头认得此令的,见了也不敢相犯。小侄并知浙东四友中的石、焦两位世叔,近已移居金华、兰溪两地,相隔永康,比四明还近,如有什事,正好约他,岂不比找爷爷容易便当么?”

  侯绍闻言大喜。公孙承随由书展中将竹令取出。侯绍知那竹令乃是一面竹牌,老人壮年性便恬淡,自刻了一幅山居图在牌上面,暗寓他年归隐之地。后来隐居四明,风景竟与此图吻合。当年老人交遍天下,门人众多,行令所至,无不惟命而行。这等珍贵之物,随便放置,厅屋孤悬山上,常无人居,如被外人偷去惹出事故,岂非笑话!方讶老人疏忽,公孙承道:“我正拿竹牌做香饵,捉老鼠呢!今已无此闲心。四叔顺便将这贼引走吧。省得他不知趣来偷,爷爷又说我顽皮。”侯绍一问,才知那假装短工的少年竟为盗这竹令而来,才来头天,便吃老人看破,先以为不是仇家,便是借此进身,投师学艺。后来暗中查探,才知他还有一个同党,俱是神拳无敌钱应泰的门下。为了钱应泰的儿子钱复被一对头擒去,老人竹令可以救出。恰好佃户中有一熟识,分出一人假装短工,每夜在僻崖顶上相聚,合谋愉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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