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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几个同学笑了起来。苏秀珍第三次对我举起筷子。我准备针锋相对了。幸亏何荆夫用筷子把它挡了回去。他笑着对苏秀珍说:“好了,小苏!对于生活的道路,我们在这里只可能互相了解而不可能互相影响,更不能互相干涉。你的主角已经唱够了,让别的同学谈谈吧!”

  吴春马上赞同说:“这里还有一个和我一样的乡下人呢!小李,你这个大学生和农民结婚,怎么没给你登报呢?”

  小李叫李洁。大学毕业以后积极报名到农村去当乡村女教师,弄得男朋友也跟她吹了。一九六四年,我们在她所在的那个省的省报上看到过有关她的报道,她成了模范教师,深受农民的欢迎。可是这些年来,再也得不到她的消息了。这一次真凑巧,她来C城参加一次中学语文教材会议,我们才知道,她已经与一个不识字的农民结了婚。当然不会给她登报,因为那时她已经是“黑标兵”了。

  李洁向来不爱说话。在学校时,谁也不注意她。直到她坚决要求到农村去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她,大吃一惊。她居然会跑到主席台上,紧紧抱着话筒,再三再四地重复一句话:“我要求到农村,当乡村女教师!”她的男朋友是C城另一个大学的毕业生。他给我们系的领导写信要求照顾,把李洁留在C城。领导找她谈话,她还是那句话:“我要求到农村,当乡村女教师。我们是约好的,他变了。我不变。”

  她长得清秀干练,穿着整齐朴素,一看就是个为人师表的。她见同学们听了吴春的话都注意到她,有点不安,不住地用手去梳拢齐耳的短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趁这当儿,苏秀珍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小李也是打错了主意。”孙悦不满地拉拉她的衣襟,她才没有说下去。不料苏秀珍的话打开了李洁的言路。她坦率、文静地望着大家说:“我没有打错主意。我是农民的女儿。我读书就是要为农民服务。我知道农民的孩子上学有多艰难,能为他们做一点事,我也是高兴的。我一直走在这条路上,没有动摇过。我对自己是满意的。”

  “为农民服务也用不着嫁给农民!你和你的丈夫有什么共同语言呢?”又是苏秀珍!我真讨厌她。她已经知道,李洁为什么作出这样的选择。一九六四年,李洁出了名后,与她同乡的一个青年军官热烈地追求她。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正当他们准备结婚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李洁成了“牛鬼蛇神”。那位未婚夫怕影响自己的前途,与李清坚决划清了界限。从此,李洁下定决心嫁一个不当官、不识字的农民。可是苏秀珍好像什么都不懂!

  孙悦愤怒地看了苏秀珍一眼,其他的同学也都以自己的方式表示了自己的不满。唯独李洁,还是那么平静。她笑笑说:“我自己选定了他。他在曾经追求过我的那位军官手下当过兵。后来复员了。那位军官回乡结婚的时候,请他去喝喜酒,他不去,跑到我的学校里闷坐了半天。我觉得他心地善良。而且,我们都了解农村,热爱农民。”

  苏秀珍不敢再“冒天下之大不韪”了,但还是撒着嘴、摇摇头,作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李洁看见了,把眼睛看着她说:

  “当然,我们的生活是有缺陷的。我的心里也常常感到难过。”

  苏秀珍很有兴趣地瞪大两只眼睛。

  “我们的文化生活很枯燥。我的两个孩子都看不到电影和戏剧。我的大男孩五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带他进城看电影。虽然我已经对他讲了什么是电影,他还是一看见特写镜头就害怕,三番两次催我回家。我叫他看下去,他竟然哭着说要撒尿。为了不影响别人,我只得带着他中途退场了。”

  苏秀珍嘻嘻笑了:“乡下孩子都这样!”

  李清的眼光闪烁了一下:“你觉得好笑吗?那天从城里往家里走的时候,我直想哭呢!我紧紧拉着儿子的手,感到对不起他。我在心里对他说:‘孩子,你真愚昧啊,这不能怪你,也不能怪妈妈啊!妈妈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代人摆脱这种愚昧才到农村来的。妈妈不后悔。’真的,我真的不后悔。”

  李洁说完,又低下头,像个害羞的姑娘。孙悦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一个人有了理想,生活无论怎样艰苦,精神上都是安宁的。这也是一种幸福。”一个同学感叹地说。

  “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许恒忠也在感叹。

  “如果能够认准自己的追求是值得的,代价又算什么呢!”孙悦像在幻想中,说话像低吟。

  何荆夫挨个儿看看几个说话的人,微笑着说:“想想真有趣。做学生的时候,我们谈起理想来总是兴高采烈,眉飞色舞,脸颊和眼睛一样发出光彩。可是现在谈起理想却是这副样子!神情黯淡,感慨万千。是理想贬值了,还是我们自己贬值了?”

  “一起贬值了!”许恒忠立即回答说。

  孙悦不以为然地看看许恒忠说:“我不这么看!真正的理想是不会贬值的。要么是空想、幻想。我们自己更不会贬值。要么自己抽去了身上的骨头。”

  何荆夫看着孙悦微笑着,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孙悦的脸却红了。

  许恒忠对孙悦看了看,含笑对她说:“小孙,你忘了,理想总带有空想的性质,甚至就是空想。至干你我之流的价值,也不是我们自己能够决定的。”

  孙悦固执地摇摇头说:“我不同意。”但好像又想不出什么道理来驳许恒忠。她迅速地向何荆夫瞥了一眼,像是求援。何荆夫立即放下端到唇边的酒杯,把话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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