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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许恒忠也说:“这倒是个很好的建议,老赵,去玩玩吧!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艰难地点点头:“我走!”但是,我不愿意到吴春那里去,我到D地去。让过去的一切统统埋葬到土里去吧!从今以后,我一个老同学也不见,也不想。

  “不!”一直没有说话的何荆夫突然说话了。他站起来对吴春说:“你的车票已经买好,就不要耽误了。老赵,我把他留下啦!”他又把脸转向我:“咱们应该好好谈谈啊!这么多年不见,又是在这种时刻相见!”

  吴春和许恒忠都不再说话。我留下了。我不知道何荆夫为什么要把我留下,但我还是想留下。

  我沉默。必要?什么是必要呢?也许我到这里来,想到这里来,都没有必要。不管怎样,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我没有权利也没有必要让孙悦知道我现在对她的感情。可是,我强烈地希望见到她,向她倾诉。知道她即将结婚,我的希望反而更强烈了。我要永远、永远失去她了。永远、永远……

  吴春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用手臂勾住我的脖子:

  “老赵,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我们都应该为别人想想。我邀请你到我们乡下去玩几天。那里有山有水,有鱼有虾。还有我这个老同学的友情。今天晚上就随我走,噢?”

  【十七】

  【何荆夫:我的心一刻也不曾平静。】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赵振环两个人了。我想应该先招呼他吃晚饭。可是他说他不想吃,无论如何也不想吃,我也不想吃。还有点苏打饼干,我把它拿出来,沏上两杯热茶。

  “吃点吧!”我把饼干盒推到他面前。

  他摇摇头向我伸出手说:“有烟吗?想抽一支烟。”

  我把手向他背后的门上指了指,让他看那里挂着的一个纸牌子:“本人已戒烟,恕不以烟待客。”这是我从医院里出来后写的。我对憾憾说:“叔叔从今以后不抽烟了!”憾憾高兴地凑近我的耳朵小声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妈妈喜欢你的旱烟袋,常常拿出来看。她以为我睡着了,我却是装睡呢!”这块牌子挂上去的时候,憾憾也在,她说,她一定告诉妈妈……

  “我也戒了多少次了。可是一到心里不痛快的时候还是想抽。”赵振环看着牌子,无可奈何地苦笑着说。

  “还是戒了吧!我看你的身体也不好。”我劝他。

  “是呀,是要戒的。你就戒得这么彻底,一支存货也没有了吗?”他又一次向我伸出手。

  “没有。我是吸旱烟的。”我说。

  “旱烟也行。给我吸一袋。”他的手还伸着。

  “可是旱烟袋……”我不想说了。

  “也烧了?这又何必!”他惋惜地说。

  “不是烧了,是由别人收管起来了。”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我不想把事情说明,可是又想让他明白一点。

  “是女朋友吗?”他缩回手,问我。

  “……”我怔了一会儿,怎么回答呢?

  “是吧?”他又追问了一句。

  “是小朋友,憾憾。”我想,还是这样回答好。

  “憾憾?”他的嘴角边的肌肉牵动了一下,既像哭又像笑,这把他端正的面容破坏了。他真是老多了。我简直不能想象,这就是当年和美丽的孙悦坐在一辆三轮车上的赵振环。

  “是憾憾。就是你和孙悦的女儿。她有时到我这里来玩。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我竭力平静地说。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憾憾长得像孙悦,是吗?”

  “基本上像孙悦,也有些地方像你。”

  “是吗?憾憾和你谈起过我吗?她对我的印象很坏吧!”

  “憾憾根本不愿意和别人谈起自己的爸爸。”我的回答几乎是粗鲁的。这个题目太叫人心烦意乱了。这么多天,我和憾憾之间建立起来的不同寻常的友情也使我更加烦恼。在心里,我已把自己当作她的爸爸了。可是,今天来了她的真爸爸,亲爸爸!我还和他坐在一起,谈论这样的话题!这叫人多难受阿!可是,我把他留下来,不正是要和他谈这个题目吗?

  从看清站在我面前的是赵振环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一直没有平静过。在我和孙悦的距离正在缩短,我们的心正在靠近的时候,这个人的到来,会给孙悦、也就是给我带来什么呢?“不能让孙悦看见他!”这就是我在脑子里形成的第一个反应。是我首先抬步拥着他离开孙悦家门口的。可是现在却又是我把他留了下来。

  他一直审慎地观察我和我的房间。我想缓和一些气氛,就问他:“不认识了,这么看着我?”

  “又熟悉又陌生。”他回答,不自觉地抚抚自己的白头发。他老得这么厉害。

  “这话说得很辩证。对你,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我笑笑说。

  “还是单身汉?”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床上。

  “恐怕要组织一个独身主义者协会了。自任主席。”

  “应该成个家。”

  “应该的事情很多,可不一定都能做成。有很多必然的因素,又有很多偶然的因素……”我无法对他袒露心中的一切。我把他的到来当作偶然的因素。

  他似乎领悟了什么,不再把问题继续谈下去,却又向我伸出手:“到哪里去讨两支烟来抽抽吧!这里住的同志有抽烟的吧?”他的嘴角又牵动了一下,现出了既像哭又像笑的神态。现在我才发现,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心里为他感到难受。我答应他说:“好吧,我去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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