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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那么我就走吧!请你告诉孙悦,我祝你们幸福!”

  血一下子涌到我的脸上,我感到浑身燥热,恨不得立即跳到冰冷的河水里去。好像有人猛然打了我一记耳光!是赵振环打的?是的!过去,他曾经辜负了孙悦,然而此时此刻,他在为孙悦着想,为我着想。而我呢?不!是孙悦和憾憾在打我耳光。上帝给了我爱别人的权利,可没有给我剥夺别人的爱的权利!我知道,憾憾爱我;我体会到,孙悦爱我。可是,她们并没有赋予我这样的权利:代替她们决定她们自己的命运。

  他把手伸给我:“握手告别一下吧?”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尽全身气力紧紧地摸着,直到痛得他叫起来,才略微松开一点。我把他往回一拖,又往前一读,让他乖乖地坐到床上了。他揉着手,迷惑不解地看着我。

  “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还是应该去看看孙悦。看看憾憾。”我瓮声瓮气地说。

  “这合适吗?”他问。听声音,看脸色,都是诚恳的。

  “没有什么不合适。你们是同学又是同乡。再说,我和孙悦之间没有任何契约。这一点你放心好了。”

  “其实,我不过只是想让她知道,我现在才算真正了解她,并且希望求得她的了解。我知道,我无权向她提出任何要求,我们之间的一切已经过去。一切都过去了。如果她能够与你结合,我真是从内心为你们祝福的。当然,心里很难过,非常难过……”

  他哽咽了,面部肌肉不只是牵动而是抽搐了。一个人曾经失去了他的所爱;如今找到了,却又不可能再属于他。这种心情,我多么能理解啊!我摆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点燃了一支香烟交给他,温和地对他说:“你抽得大多了,这是今晚的最后一支。余下的明天抽。”说罢,我把香烟盒装进自己的衣袋里。我让他先休息,自己想出去走走。可是他拉住我问:“孙悦愿意见我吗?”他说,他怕孙悦不肯见他。今天下了车就往孙悦家里闯,那全凭一时的感情冲动。现在冷静下来,又觉得幸亏没有闯进去,否则,真不知会出现什么局面呢!

  真的,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认真地想想,孙悦愿意不愿意见他?自从我和孙悦重新见面,还没有听过她主动谈起过赵振环。我当然也不愿意提过去的事。我希望她把过去的一切彻底地忘掉!可是那一次与憾憾谈了话以后,我倒常常想起这个赵振环了。憾憾一点也不了解父母的情况,这说明什么呢?是不是孙悦对赵振环还有好感,还有希望,因而不愿意在孩子心目中损害父亲的形象?真是这样的话,我倒也死了一条心。而且,对憾憾也是好的。我想试探一下,就在一天下班后把她留在办公室里。

  “你和赵振环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的感情不是一向很好吗?”我问。

  “你为什么对这件事感兴趣呢?发生了通常发生的事情:他另有所爱。”她回答,态度很冷淡。

  “那就离婚了吗?既然结了婚,就不该轻易离婚,特别是有了孩子。”我说。

  “你没有权利责备我!”她立即激愤地说,而且涌出了泪水。

  “我不是责备你。”我连忙解释,“我是为了憾憾。憾憾!你为什么要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字?非要让孩子背上包袱不行吗?”

  想不到这更惹火了她,她冲着我恨恨地说:“你了解什么?你什么也不了解。你什么也不懂。所以,你觉得什么都应该责备。等你成了家、有了孩子,并且也有我这样的遭遇……”她停住不说了,大概意识到最后一句话里含有诅咒的意义吧!

  从那以后,我知道这是一根弹不得的弦。但这到底为什么,我仍然不了解,也无从了解。我不愿意从第三者那里去了解她的情况。与赵振环的共同生活在她心里究竟留下了怎样的印象?她现在对赵振环是怀念还是憎恨?这一切的一切我多么需要了解!我觉得我与她之间还存在着距离的原因可能就在这里。

  可是现在,这距离将会加长呢,还是缩短?在她见了赵振环之后,她的感情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她会作出怎样的抉择呢?都是难以预料的啊!

  但是,我必须帮助赵振环见到孙悦。为了赵振环,为了孙悦和憾憾,也为了我自己。一切只能由孙悦决定。

  “我去替你通知孙悦。”我果断地说。

  “你?”他有点疑惑。

  “我!只能是我。不管你是否信得过我,我都要去找她,告诉她你来了,住在我这里,希望她来见你。”

  “好吧!”他不再与我争辩。他对于我的决定是怎么理解的?他认为我会到孙悦面前说他的坏话吧?为什么他的神情那么沮丧?由他去吧!由他去吧!我心里已经够烦的了。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对他说:“你先休息,我现在就去,去了就来。”

  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孙悦今天累了大半天,是否已经睡下了?可是我还是要去。晚就晚吧,睡就睡吧!我并不是常常来找她的。谁知道今天来了以后还会不会再来?

  老远老远,我就寻找孙悦家的窗口,想看看是否有灯光。可是我来的次数太少了,竟然认不出她的窗口。我还是得走到三幢二0一室门口去敲了门之后,才能知道她是否已经睡了。

  我只敲了一下,门就开了。她没睡!她看见是我,一点也不吃惊,递过来一个小板凳,说:“拿着,我们到院子里去坐,憾憾已经睡了。”我接过凳子,随她走到院子的围墙下坐下来。她等着我说话。

  “今天你该累坏了。到现在还不休息吗?”我想稍微平静一下自己的思绪。

  “是累了。要不是等你来,早就睡下了。”她回答。

  “你知道我要来?”我很奇怪。

  “赵振环不是住在你那里吗?我什么都看到了。许恒忠又来给我送了信,说你把他留下来了。其实,他不送信我也能够猜出来,你一定会把他留下来的,而且一定会来劝我见见他。”她说,语调十分平静。

  “为什么我一定会劝你去见他呢?”我的心急速地跳动,说话的声音也变了,低沉而沙哑。她了解我,她完全了解我啊!我多么想把我想过的一切都告诉她!

  “人道主义者的立场呗!”她的声音也很低,看了我一眼,立即把头低了下去。

  “仅仅是人道主义的立场吗?”我情不自禁地问,声音发颤了。

  “还会有什么立场呢?”她的声音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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