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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三

   罗歪嘴端着酒杯,忽然向张占魁叹道:“我们码头,也是几十年的一个堂口,近来的场合,啷个有点不对啦!……”于是,他们遂说起《海底》上的内行话来。陆茂林因为习久了,也略略懂得一点,知道罗歪嘴他们所说,大意是:天回镇的赌场,因为片官不行,吃不住,近来颇有点冷淡之象,打算另自找个片官来,语气之间,也有归罪刘三金过于胡闹之处。罗歪嘴不开口,大概因为发生了一点今昔之感,不由想起了余树南余大爷的声光,因道:“这也是运气!比如省城文武会,在余大爷没有死时,是何等威风!正府街元通寺的场合,你们该晓得,从正月破五过后第二天打开,一直要闹热到年三十夜出过天方。单是片官,有好几十个。余大爷照规矩每天有五个银子的进项,不要说别的,联封几十个码头,谁不得他的好处?如今哩也衰了!……”

   于是话头就搭到余树南的题材上:十五岁就敢在省城大街,提刀给人报仇,把左手大拇指砍断。十八岁就当了文武会的舵把子,同堂大爷有胡须全白了的,当其在三翎子王大伯病榻之前,听王大伯托付后事时,那一个不心甘情愿的跪在地上,当天赌咒,听从余哥的指挥!余大爷当了五十四年的舵把子,声光及于全省,但是说起来哩,文未当过差人,武未当过壮勇,平生找的钱岂少也哉,可是都绷了苏气,上下五堂的哥弟,那一个没有沾过他的好处!拿古人比起来,简直就是梁山泊的宋江。只可惜在承平时候,成都地方又不比梁山泊,所以没有出头做一番事,只拿他救王立堂王大爷一件事来说,就直够人佩服到死。

   经刘三金一问这事的原委,罗歪嘴便慷慨激昂的象说评书般讲了起来。

   他说的是王立堂是灌县一个武举人,又是仁字号一个大爷。本是有点家当的,因为爱赌,输了一个精光,于是就偶尔做点打家劫舍的生意。有一次,抢一家姓马的,或者失手罢,一刀把事主杀死了。被事主儿子顶头告在县里,王大爷只好跑滩,奔到资阳县躲住,已是几年了。只因为马家儿子报仇心切,花钱打听出来。于是,亲身带人到来,向巡防营说通,一下就把王立堂捉获了,送到县里,要递解回籍归案办罪。

   他继续说的是早有人报信给余大爷了,以为象他两人的交情,以及余大爷的素性,必然立时立刻,调遣队伍,到半路上把囚笼劫了的,或者到资阳县去设法的。却不料余大爷竟象没有此事一样,每天依然一早就到华阳县门口常坐的茶馆中吃茶,偶尔也到场合上走走。口头毫不提说,意态也很萧然,大家都着急得不了,又不好去向他说,也知道他绝不是不管事的,有一天早晨,他仍到茶馆里吃茶,忽然向街上一个过路的小伙子喊道:“李老九!”那小伙子见是余大爷,赶忙走来招呼:“余大爷,茶钱!”余大爷叫他坐下,问他当卡差的事还好不?“你余大爷知道的,好哩,一天有三几串钱,也还过得!”余大爷说:“老弟,据我看来,站衙门当公事的,十有八九,总要损阴德。象你老弟这个品貌,当一辈子卡差,也不免可惜了。要是你老弟愿意向上,倒是来跟着我,还有个出头日子。”余大爷岂是轻容易喊人老弟的?并且余大爷有意提拔你,就算你运气来了。李老九当时就磕下头去,愿意跟随余大爷,立刻就接受了余大爷五个银子,去把衣服鞋帽全换了,居然变了一个样儿!

   刘三金不耐烦的站了起来道:“罗罗唆唆,尽说空话,一点不好听!我要走动一下去了!”她走到柜台前,先将金娃子逗了几下,便与蔡大嫂谈了起来。不过几句,蔡大嫂居然脱略了好些,竟自起身喊蔡兴顺去代她坐一坐柜台,抱着金娃子,侧身出来,同刘三金往内货间而去。

   陆茂林把筷子在盘子边上一敲道:“三儿真厉害,公然把蔡掌柜娘抟上了!这一半天,蔡掌柜娘老不甚高兴的。我真不懂得,婆娘家为啥子见了当婊子的这样看不起!”

   张占魁道:“不是看不起,恐怕是吃醋!……”

   两个女人的笑声,一直从卧室纸窗隙间漏出,好象正讲着一件甚么可笑的故事一样。

   田长子道:“婆娘家的脾气,我们都不懂,管她们的!罗哥,还是讲我们的话罢。”

   张占魁道:“我晓得,李大爷就是这一件事被栽培出来了!

   田长子拦住他道:“莫要打岔!这龙门阵,我总没有听全过,罗哥,你说嘛!”

   土盘子把他师父的叶子烟竿递来,罗歪嘴接着,咂燃。街上的人渐渐少得多了,远远传来了一些划拳声音。

   他仰在椅背上,把一只脚登着桌边,慢慢说道:

   “李老九跟着余大爷几天,虽然在场合上走动,却并没有跟他对识,也没有说过栽培他的话。有一天夜晚,余大爷忽然吩咐他:‘明天一早,跟我喊一乘轿子,多喊两个摔手。你跟我到东门外去吃碗茶。’第二天,不及吃早饭,余大爷就带着李老九到东门外,挨近大田坎的码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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