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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幼君初政望太平 奸珰密谋通奉圣(1)


  丝屏稳住莺娇语,荷翻狼藉珠儿雨,砌草逼愁长,花归竹放香。
  芳池斜照独,妒杀双鸳浴。天外鹭鹚飞,风中健翮低。
  ——右调《菩萨蛮》

  藕花叶烂莼香歇,洛赋归兮何处归?
  锦囊蹇用亦得意,桐隐何言严子矶。
  旧径石楼迷不见,藤萝无恙云褰衣。
  笛中彷佛梅花发,剪出商声片片飞。
  结夏空岩曷称快,檐花溪鸟两依依。
  杖接良朋樽贮酒,那得举网鲈鱼肥。
  遴毫磨墨谱轶事,得着如狂失如饥。
  樵夫野史无屈笔,侃然何逊刘知几。

  自古国家治乱兴亡,虽是天命循环,若一味靠天过日子,尧、舜枉了做圣主,桀、纣落得做暴君,尧、舜时的臣宰枉了做忠良,桀、纣时的臣宰落得做权佞。可也是有了好君,用了贤臣,自然天下太平;有了庸君,用了奸臣,自然天下叛乱。到了叛乱的时节,百姓个个困穷,盗贼那得不生发?海内人人恶乱,地方那得不骚扰?把一统山河渐渐都弄坏了,就有英君出世,未免过于诛戮,轻于变更,那里还挽回得来,支撑得住。

  且说明朝洪武皇帝定鼎南京,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四海宾服,五方熙皥,真个是极乐世界,说什么神农、尧、舜、稷、契、鹚、夔。传至万历,不要说别的好处,只说柴米油盐、鸡鹅鱼肉、诸般食用之类,那一件不贱。假如数口之家,每日大鱼大肉,所费不过二三钱,这是极算丰富的了。还有那小户人家,肩挑步担的,每日赚二三十文,就可过得一日了;到晚还要吃些酒,醉熏熏说笑话,唱吴歌,听说书,冬天烘火夏乘凉,百般顽耍。那时节大家小户好不快活,南北两京十三省皆然。皇帝不常常坐朝,大小官员都上本泪聒也不震怒,人都说神宗皇帝真是个尧、舜了。一时贤相如张居正,去位后有申时行、王锡爵一班儿肯做事又不生事,有权柄又不弄权柄的,坐镇太平。至今父老说到那时节。好不感叹思慕。泰昌也是圣君,登基不久,就宾天了,这就是劫数将到,国家的大不幸了。一时京师的人都说是郑贵妃希图把泰昌弄倒了,要他儿子福王嗣位。故此先进美色,弄出皇帝病来;又有奸医崔文升、李可灼,未必是郑贵妃嘱他来,或是借此结纳福藩,希图荣贵,连投劫药,一旦薨逝。

  九月初六日,天启即皇帝位,时年十六岁,英姿渐露,情窦初开。朝里也有忠良,也有奸佞,那时张差一案已过,红丸、移宫两案尚未十分发觉,天下仰望太平,百官各安职掌。给事中惠世扬,在登基的第三日就一本,劾奏方阁老妨贤病国、破坏封疆等事,又道他谄事郑贵妃,交结太监刘逊、李进忠,助选侍占住乾清宫,党护崔文升,赏赉李可灼,其罪不可滕诛。天启批本虽不曾把方阁老削职,却也慰勉世扬,不肯阻塞言路。这时节常随的太监魏忠贤,虽在宫里掌司礼监,还有好太王安,次相又是不阿附的,故此头一个本,京师都道“好了,皇帝是个纳言的了”。从此上本的不只一人,不只一事。

  十二月初旬,有御史方震孺上一本,说三朝的事体,道:“设差而癫人也,然不癫于他所,而癫于元子之宫。先帝之宫,且在五步之内。”

  又道:“使乾清而久居选侍,则至尊富避处于何地?使贵妃而久处慈宁,则孝端且怨恫于无栖。曾提宫闱之线索,岂尽虚空;兼以佳冶之熏蒸,惨于挺刃。”

  又道:“朝夕周旋若惟二三内臣,嚬笑易假,恐滋斜封之隐祸。今日所最急者,莫如宫闱。一有主持,则乘间进御者既有所畏而不敢前,非分矫窃者亦所防闲而不敢肆。转于桃夭为期已近,富事者宜惟日不足,早完大典。”

  你道方震孺为何说这话?只为魏进忠已经赐名忠贤,渐渐进用,即将司礼监好太监王安,瞒着皇帝杀于海子里,只说奉旨,若皇帝不问罢了,问起只说病故。天启大婚未成,情窦大破,被乳母客氏还只得三十余岁,美丽妖妍污了圣体。天启爱他,百倍宫城,封为奉圣夫人,戚他出入宫禁。外边都晓得这事,没一个不惊骇了。然虽魏、客弄权,尚未里通外连。收拾朝贵,以为党援。方御史本虽利害,天启还只发在内阁去票。阁老韩爌是个好官,刘一燝又是尽心为主的,因此票得好了。天启在本上批道:“这本说三朝事,朕心靡宁。所请鉴往察来,知道了。”

  都给事中杨涟又上一本,尽述移宫始末。天启批道:“杨涟志安社稷,富日竭力忿争,忠直可嘉。”

  命昭示中外,以释群疑。不多几日,把阁老从哲准他闲住了。朝廷新政亦有可观,只是魏忠贤渐有恃强专权的光景,朝里官员如阮大铖、杨维垣#传櫆、倪文焕一班儿希图荣擢的,摩拳擦掌,何止几千人。正人君子,也有在朝班的,也有在南京的,未免有防微杜渐的意思。杨涟又上一本乞归,他道:

  臣妄言宫掖,祸富不测。乃蒙先帝特赐宣召,一介小臣,徼主知于大命弥留之日,千载夸殊遇。乃因备述移宫始末,蒙皇上有“忠直可嘉”之褒,微臣于此大有不安者:垂帘之秘事未闻,入井之烦言啧起,不得不洗涤一番,乃臣发扬主德之苦心,反为夸诩臣节之左券,臣之不安一也。富时诸大臣共有防微虑隐之意,首请御殿受嵩呼者,尚书嘉谟,而捧皇上之左右者,惟贤、一燝也,臣以愤争之故,独受忠直之名,臣之不安二也。宫禁自就肃清,社稷有何杌陧?而圣谕以“志安社稷”

  为言,臣之不安三也。臣以穷蹇肮赃之人,而二圣知遇,书生之福力,至此极矣。知止可以风顽钝,能退可以省议论。乞浩荡之恩,放臣同山农野老,共咏歌尧天舜日。岂于休哉!臣赍本赴文华殿门叩头毕,移出城外候旨。这本一进,天启不发阁票,竟听回籍,朝里也就有些疑惑了。

  其时为边事纷纭,经略袁应泰尽反旧经略熊廷弼之严,只以宽收人誉。信任贺世贤,悬招抚之令,来投即纳,诸将童仲揆、尤世功等往谏,只是不从。三月,失了沈阳,尤世功没于乱军中了。陈策、童仲揆分营扎浑河南,贺世贤突至,策开营迎纳,遂为所杀,仲揆奋勇溃围,请授于袁应泰。那袁应泰书生见识,道不必又添陷一枝人马,辽阳遂相继陷没。袁应泰与巡按张铨、守道何廷魁共坐城东楼,张铨对应泰道:“坐汝尸居游魂,致我无成事而死!”

  应泰道:“公无阃外责,尚可退守河西。泰不才,富死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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