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秋夜“凹晶馆联诗”传递的是何种悲凉
《红楼梦》提到中秋夜有三次,着墨最多的是第七十五、七十六回贾家在大观园团圆,其中最精彩的部分是林黛玉、史湘云、妙玉所联得的一首诗《右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那么该回目“凹晶馆联诗悲寂寞”,作者到底想通过该联诗传递什么样的感情?
我们结合脂批将一些关键段落仔细阅读,把握住小说的“神”和“理”,然后找到联诗的出处,就可以得到答案。
湘云笑道:“这山上赏月虽好......山坳里近水一个所在就是凹晶馆。可知当日盖这园子时就有学问。这山之高处,就叫凸碧;山之低洼近水处,就叫作凹晶。这‘凸’‘凹’二字,历来用的人最少。如今直用作轩馆之名,更觉新鲜,不落窠臼。可知这两处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一高一矮,一山一水,……不大见用,只陆放翁用了一个‘凹’字,说‘古砚微凹聚墨多’,还有人批他俗,岂不可笑。”林黛玉道:“也不只放翁才用,古人中用者太多。如江淹《青苔赋》,东方朔《神异经》,以至《画记》上云张僧繇画一乘寺的故事,不可胜举。只是今人不知,误作俗字用了。实和你说罢,这两个字还是我拟的呢。因那年试宝玉,……也有尚未拟的。这是后来我们大家把这没有名色的也都拟出来了,注了出处,写了这房屋的坐落,……命给舅舅瞧过。谁知舅舅倒喜欢起来,……所以凡我拟的,一字不改都用了。如今就往凹晶馆去看看。” (《红楼梦·第七十六回》)
该段文本重点有两处:一是湘云强调凹晶馆‘凹’字的出处,是陆放翁的‘古砚微凹聚墨多’;二是黛玉强调凹晶馆是她取的名,并又说了‘凹’字另有三个出处。如果去考证“江淹《青苔赋》,东方朔《神异经》,以至《画记》上云张僧繇画一乘寺的故事”就落入作者的圈套,读不出小说的另一个故事。
作者通过黛玉是要告诉读者‘凹’字在该回目有三层意思:一通过江淹的《青苔赋》传达‘凹’字“表中有隐”(《国语辞典》苔:隐花植物,地衣、水衣);二是要通过东方朔《神异经》传达‘凹’字的“神”;三是通过《画记》上云张僧繇画一乘寺,告诉读者‘凹’字是画龙点晴之笔。【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张僧繇》:“金陵安乐寺四白龙不点眼睛,每云:‘点睛即飞去。’人以为妄诞,固请点之。须臾,雷电破壁,两龙乘云腾去上天,二龙未点眼者见在。”】
林黛玉所说的《画记》按故事情节理解,为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该书将张僧繇的佛像绘画列为“上品”。唐许嵩的《建康实录》:“一乘寺,梁邵陵王王纶造,寺门遗画凸凹花,称张僧繇手迹。其花乃天竺遗法,朱及青绿所造,远望眼晕如凹凸,近视即平,世咸异之,乃名凹凸寺云。”不过,该段文本《青苔赋》、《神异经》都注明作者,《画记》却刻意未指明出处,故一定要结合上下文理解。其实,作书人已经在接下来的文本中交待了此处《画记》,真正指向的是唐代文学家韩愈创作的一篇散文。
说着,二人便同下了山坡。只一转弯,就是池沿,沿上一带竹栏相接,直通着那边藕香榭的路径。【庚夹:点明,妙!不然此园竟有多大地亩了】因这几间就在此山怀抱之中,乃凸碧山庄之退居,因洼而近水,故颜其额曰“凹晶溪馆”。因此处房宇不多,且又矮小,故只有两个老婆子上夜。今日打听得凸碧山庄的人应差,与他们无干,这两个老婆子关了月饼果品并犒赏的酒食来,二人吃得既醉且饱,早已息灯睡了。【庚夹:妙极!此处又进一步写法。如王夫人云“他姊妹可怜,那里像当日林姑妈那样”,又如贾母云“如今人少,那里有当日人多”等数语,此谓进一步法也。也有退一步法,如宝钗之对邢岫烟云“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如今比不得先的话了,只好随事适分”,又如凤姐之对平儿云“如今我也明白了,我如今也要作好好先生罢”等类,此谓退一步法也。......所谓“法法皆全,丝丝不爽”也】(《红楼梦·第七十六回》)
我们可以看到该段文本及脂批多处强调“退”:“凸碧山庄之退居”,“也有退一步法”,“此谓退一步法也”,无非暗示上文指的是韩愈,韩退之的 《画记》, 该《画记》中描述的事物非常多,要用语言表述很困难,当然也可以罗列出来,但肯定没有意趣。韩愈没有采用传统的画记形式,称赞画家,以及写出画的始末,可当读者细读该文,却可以清楚明白画里有什么以及作者要表达的意思。《画记》给人的感觉是形散而意聚。其次,文章中多处出现句法的变换。如“甲胄手”三字由名词转化成动词来用,言简意赅。又有将牵牛、驱驴说成“牛牵”、“驴驱”等等。(韩愈《画记》读者可以百度阅读)
作者在此处引用韩退之《画记》的目的,是否就是要指出接下来的“凹晶馆联诗”的写作笔法,与《画记》的笔法有相似之处。结合上文湘云指出“凹”字出自陆放翁的“古砚微凹聚墨多”,以及在之前文章阐述的,陆游的诗藏有《红楼梦》的“神”。我们就在陆放翁的诗中看看能否找出林黛玉、史湘云、妙玉联诗的“神”。
《右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
【陆诗:达人大观眇万物】
三五中秋夕,【陆诗:未及中秋见雁飞】 清游拟上元。【陆诗:清游元有期, 上元如许晴】
撒天箕斗灿,【陆诗:大冠如箕印如斗】 匝地管弦繁。【陆诗:匝地毫光不用寻,如丝竹管弦】
几处狂飞盏,【陆诗:几处今宵垂泪痕】 谁家不启轩。【陆诗:谁家住玉岑?】
轻寒风剪剪,【陆诗:杏花开过尚轻寒】 良夜景暄暄。【陆诗:无客共谋良夜醉】
争饼嘲黄发,【陆诗:油新饼美争先尝, 黄精扫白发】 分瓜笑绿嫒。【陆诗:道术将瓜分】
香新荣玉桂,【陆诗:数蕊香新早梅动 ,松桂软炊玉粒饭】色健茂金萱。【陆诗:价敌茂陵金褭蹄】
蜡烛辉琼宴,【陆诗:乌臼烛明蜡不如】觥筹乱绮园。【陆诗:客来劝我飞觥筹,往吊绮与园】
分曹尊一令,【陆诗:秋千蹴踘分朋曹】射覆听三宣。
骰彩红成点, 传花鼓滥喧。【陆诗:菊花消息已先传,鼓喧市里忆蚕丛】
晴光摇院宇,【陆诗:晴光并上梅】素彩接乾坤。【陆诗:身自有乾坤】
赏罚无宾主,【陆诗:顾於赏罚间, 宾主两相忘】吟诗序仲昆。【陆诗: 静坐不吟诗】
构思时倚槛,拟景或依门。【陆诗: 剩游好景拟供诗。依旧柴门月色新】
酒尽情犹在,【陆诗:酒尽怯新寒, 话言犹在耳 】更残乐已谖。【陆诗:梦残更未残】
渐闻语笑寂,【陆诗:渐闻水磑知村近,语笑联杖屦】空剩雪霜痕。 【吏退庭空剩得闲, 雪霜柏森森】
阶露团朝菌,【陆诗:晦朔岂容朝菌知】 庭烟敛夕棔。【陆诗:空庭结烟霏】
秋湍泻石髓,【陆诗:晨杯擎石髓】 风叶聚云根。【陆诗:风叶堕先秋,云根小筑幸可归】
宝婺情孤洁,【陆诗:孤月有情来海峤 】银蟾气吐吞。【陆诗:凉蟾吐晕围千丈】
药经灵兔捣,【陆诗:徜徉药市经旬醉, 月兔捣霜供换骨】人向广寒奔。【陆诗:广寒官中第一仙】
犯斗邀牛女,【陆诗:斗牛桥畔行人稀】乘槎待帝孙。【陆诗:难寻仙客乘槎路】
虚盈轮莫定,【陆诗:虚名定作陈惊坐】晦朔魄空存。【陆诗:晦朔岂容朝菌知】
壶漏声将涸,【陆诗:龛山古戍更漏声】窗灯焰已昏。【陆诗:北窗灯火夜昏昏】
寒塘渡鹤影,【陆诗:鹤影冷翻丹井月】冷月葬花魂。【陆诗:月冷伴蛩愁,梅花欲动梦魂狂】
香篆销金鼎,【陆诗:卧看香篆掩斋扉, 谁知金鼎烹初熟】 脂冰腻玉盆。【陆诗:照人冰玉峙高寒】
箫增嫠妇泣,【陆诗:忧国虽忘嫠妇纬 】衾倩侍儿温。 【陆诗:衾裯温暖留残梦】
空帐悬文凤,【陆诗:那计猿惊蕙帐空】 闲屏掩彩鸳。【陆诗:闲倚素屏】
露浓苔更滑,【陆诗:露浓惊鹤梦,石径生苔奈滑何】霜重竹难扪。【陆诗:霜重骨欲折】
犹步萦纡沼,【陆诗:老犹缓步历风烟】 还登寂历原。【陆诗:路尽还登岭, 中原日月用胡历】
石奇神鬼搏,【陆诗:骞腾立奇石,积水鬼神愁太阴 】木怪虎狼蹲。 【陆诗:寿藤老木幻荒怪,悲哉秦人真虎狼】
赑屃朝光透,【陆诗:纸帐晨光透】罘罳晓露屯。【陆诗:晓露初乾日正妍】
振林千树鸟,【陆诗:碧桃千树自开落】 啼谷一声猿。【陆诗:隔叶晚莺啼谷口,云迷野渡一声雁】
歧熟焉忘径, 泉知不问源。【幽泉莫知处, 桃源莫问津】
钟鸣栊翠寺,【陆诗:漏尽钟鸣有夜行, 月落翠雾凄房栊】 鸡唱稻香村。【陆诗:鸡唱梦回空叹息, 秋风粳稻香】
有兴悲何继,【陆诗:有兴即题诗, 一表何人继出师 】无愁意岂烦。【陆诗:无愁疏把酒,岂复烦巧匠】
芳情只自遣,【陆诗:茫茫芳草难为情,悠然长自遣】 雅趣向谁言。【陆诗:谁言秋夜长】
彻旦休云倦,【陆诗:夜扣铜壶彻旦吟, 白乐天诗云倦倚绣床愁不动缓垂绿带髻鬟低辽】 烹茶更细论。【陆诗:石鼎烹茶火煨栗,灯前与细论】
我们可以发现《右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每联诗中的用词,几乎都出自陆放翁不同的诗句,与韩退之的《画记》写作笔法极其相似,韩愈罗列的是物,黛玉、湘云、妙玉罗列的是放翁的词,且在句法上作了适当的变换,同样做到了形散而意聚。作者是否真有此意图,我们在接下来的文本还是可以看出更多的端倪。
湘云方欲联时,黛玉指池中黑影与湘云看道:“你看那河里怎么象个人在黑影里去了,敢是个鬼罢?”湘云笑道:“可是又见鬼了。我是不怕鬼的,等我打他一下。”因弯腰拾了一块小石片向那池中打去,只听打得水响,一个大圆圈将月影荡散复聚者几次。【庚夹:写得出。试思若非亲历其境者如何摹写得如此】只听那黑影里嘎然一声,却飞起一个大白鹤来,【庚夹:写得出】直往藕香榭去了。黛玉笑道:“原来是他,猛然想不到,反吓了一跳。”湘云笑道:“这个鹤有趣,倒助了我了。” (《红楼梦·第七十六回》)
该段文本“一个大圆圈将月影荡散复聚者几次”,脂批:【写得出,试思若非亲历其境者如何摹写得如此】是否就是上文说的《画记》形散而意聚。是否就是作者将陆放翁的诗词打散后,复又聚在一起,就成了“凹晶馆联诗”。结合之前发现的陆游诗中隐藏着“此身毕竟归何许”,再次在联诗中发现“彻旦休云倦”出自陆游《寒夕》“夜扣铜壶彻旦吟”。
夜扣铜壶彻旦吟,了无人会此时心。灯残焰作孤萤小,火冷灰如积雪深。
风急江天无过雁,月明庭户有疏碪。此身毕竟归何许?但忆藏舟黄苇林。
----陆游《寒夕》
由此可见,作者在文本中两次引用陆放翁 “古砚微凹聚墨多”(第四十八回、第七十六回)绝非随意之笔。黛玉告诉香菱“断不可看这样的诗”,其实是告诉读者不要从浅近处看陆诗,要着重读出“意”,如王摩诘的诗重在意。作者如此大篇幅将陆游诗的用词重新排列组合,“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该“凹”处聚的墨,也许可以在陆游的生平找到一些答案。若再结合“凸碧堂品笛”,找出完整的“凹晶馆联诗”出处,那么该联诗悲的是何种情就更可以一目了然了。
三五中秋夕,
湘云想了一会,念道:
清游拟上元。撒天箕斗灿,
黛玉道:
匝地管弦繁。几处狂飞盏,
湘云笑道:“这一句‘几处狂飞盏’有些意思。这倒要对的好呢。”想了一想,笑道:
谁家不璧轩。轻寒风剪剪,
黛玉道:“对的比我的恰,好!只是这一句又说熟话了,该加劲说了去才是。”湘云笑道:“诗多韵险,要铺陈些才是。纵有好的,且留在后头。”黛玉笑道:“到后头没有好的,我看你羞不羞。”因联道:
良夜景暄暄。争饼嘲黄发,
湘云笑道:“这句不好,杜撰用俗事难我了。”黛玉笑道:“我说你不曾见过书呢。饼是旧典,唐书志你看了来再说。”(按:《新唐书李正己传》:“公初不示诸将腹心,而今委以兵,此皆嗜利者,朝廷以一浆十饼诱之,去矣”)湘云道:“这也难我不倒,我也有。”因联道:
分瓜笑绿嫒。(按:南朝宋吴声歌曲《碧玉歌》:“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唐李群玉《赠冯姬》:“柱形浅沸梁家黛,瓜字初分碧玉年。”)香新荣玉桂,
黛玉笑道:“可是实实的你杜撰了。”湘云笑道:“明日咱们对查出来大家再说,这会别耽误了工夫。”黛玉笑道:“如此下句也不好,不犯又用‘玉桂’‘金兰’等字样来塞责。”因联道:
色健茂金萱。蜡烛辉琼晏,
湘云笑道:“‘金萱’二字便宜(biànyí)你,也省了多少力!这样现成的韵被你得了,只是不犯着替他们颂圣去。况且你也是塞责了。”黛玉道:“你不说‘玉桂’,难道我强对‘金萱’么?也要铺陈些富丽,方是即景之实事。”湘云又联道:
觥筹乱绮园。分曹尊一令,
黛玉道:“下句好,只是难对些。”因想了一想,联道:
射覆听三宣。骰彩红成点,
湘云道:“‘三宣’有趣,竟化俗成雅了。只是下句又说上骰子。”少不得联道:
传花鼓滥喧。晴光摇院宇,
黛玉笑道:“对恰对好了,下句又溜了,只管拿些风月来塞责。”湘云道:“究竟没说到月上,也要点缀点缀方不落题。”黛玉道:“且存之,明日再斟酌。”因联道:
素彩接乾坤。赏罚无宾主,
湘云道:“又说他们作什么,不如说咱们。”只得联道:
吟诗序仲昆。构思时倚槛,
黛玉笑道:“这可以入上你我了。”因联道:
拟景或依门。(按:庚辰本听抄作“以”。梦稿本圈改“景”为“句”。程甲本为“句”,使用了舒序本。程乙本为“句”)酒尽情犹在,
湘云说道:“这时花了。”乃联道:
更深人已缓。渐闻笑语寂,(按:庚辰本作“道”,点划旁改为“近”。列藏本圈改“语”为“喧”)
黛玉笑道:“这时可知一步难似一步了。”因联道:
空剩雪霜浪。(按:庚辰本脱“浪”字)阶露团朝菌,
湘云笑道:“这一句怎么押韵,让我想想。”因起身负手,想了一想,笑道:“够了,幸而想出一个字来,几乎败了。”因联道:
庭烟歙夕棔。秋湍泻石髓,
黛玉听了,也不禁也起身叫妙,说:“这促狭鬼,果然留下好的。这会子才说‘棔’字,亏你想得出来。”湘云道:“幸而昨日看历朝文选见了这个字,我不知是何树,因要查一查。宝姐姐说不用查,这就是如今俗叫作明开夜合的。我信不及,到底查了一查,果然不错。看来宝姐姐知道的竟多。”(按:《昭明文选陆倕<新刻漏铭>》。南朝梁陆倕 《新刻漏铭》:“合昏暮卷,蓂荚晨生。”《正字通》:合昏,本作昬,譌(按:同“讹”)作棔。湘云在文选上见到的这个字是读文选的人即宝玉用《正字通》作批注写上的字,是批语中的“字”(玉批字)而非正文中的字)黛玉笑道:“‘棔’字用在此时更恰,也还罢了。只是‘秋湍’这一句亏你好想。只这一句,别的都要抹倒。我少不得打起精神来对这一句,只是再不能似这一句了。”因想了一想,联道:
风叶聚云根。宝婺情孤洁,
湘云说:“这句对的也还好。只是下一句你也溜了,幸而是景中情,不单用‘宝婺’来塞责。”因联道:
银蟾起吐吞。药经灵兔捣,(按:程甲本、程乙本为“催”,出自舒序本改文)
黛玉不语,点头半日,随念道:
人向广寒奔。犯斗邀牛女,
湘云也望月点头,联道:
[乘槎访帝孙。虚盈轮莫定,(按:程甲本程乙本“槎”为提手旁,使用了舒序本)
黛玉道:“又用比兴了。”(按:梦稿本划掉“又用比兴了”五字,旁改为“对句不好合掌。下句推开一步,倒还是急脉缓受法”。蒙府本第六十四回有源出其底本靖藏本的【急脉缓受法】字样回前总评)。
因又联道:](按:庚辰本、梦觉主人敦诚“甲辰”本脱此段。“罥烟主人”敦敏列藏本、“俟雪芹”富察明义制作或组织制作的被曹家雪芹充作预备续书的蒙府本、曹家“雪芹”正式续书“义重冒[名]”的曹家“雪芹”(1715-1764)梦稿本有此段。
这段文字梦稿本处在修改状态,但仍未定型。庚辰本、“甲辰”本脱此段回避了这个问题。 “甲辰”本在妙玉续作诗歌部分抄袭了梦稿本的旁改部分。)
晦朔魄空存。壶漏声将涸,(按:“甲辰”本作“犹”,乃盗改。程甲本程乙本为“将”, 使用了舒序本)
湘云方欲联时,黛玉指池中黑影与湘云看道:“你看那河里怎么象个人在黑影里去了,敢是个鬼罢?”湘云道:“可是又见鬼了。我是不怕鬼的,等我打他一下。”因弯腰拾了一块小石片向那水中打去,只听打的水响,一个大圆圈将月影荡散、复聚者几次。【庚辰(列藏)夹批:写得出。试思若非亲历其妙境者,如何模写得如此?】只听那黑影里嘎然一声,却飞起一个白鹤来,【庚辰夹批:写得出。】直往藕香榭去了。黛玉笑道:“原来是他,猛然省不到,反吓了一跳。”湘云笑道:“这个鹤有趣,倒助了我了。”因联道:
窗灯焰已昏。寒塘渡鹤影,(按:用典杜甫《和裴迪登新津寺寄王侍郎》“蝉声集古寺,鸟影度寒塘”)
黛玉听了,又叫好又跺足,说道:“了不得,这鹤真是助他的了!这一句更比‘秋湍’不同,叫我对什么才好?‘影’字只有一个‘魂’字可对,况且‘寒塘渡鹤’何等自然,何等浑成,何等有景且又新鲜!我竟搁笔。”湘云道:“大家细想就有了。不然放着,明日再联也可。”黛玉只看天,不理他,半日,猛笑道:“你不必唠叨。我也有了,你听听。”因对道:
冷月葬花魂。(按:“俟雪芹”富察明义蒙府本、曹家“雪芹”梦稿本和戚蓼生戚序本为“花”;罥烟主人敦敏列藏本、梦觉主人敦诚的“甲辰”本和程甲、程乙本为“诗”。
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以己卯本为底本参考梦稿本重抄对清的庚辰本后九回写作“死”,后又划改为“诗”。后九回应以梦稿本底文为准,参以蒙府本,故此处应定为“花”)
湘云拍手赞道:“果然好极!非此不能对。好个‘葬花魂’!”(按:葬花魂,典出明代叶绍袁《午梦堂集续窈闻记》中事:“叶之幼女小鸾(短命的才女)鬼魂受戒,答其师问:曾犯痴否?女云:犯。——勉弃珠环收汉玉,戏捐粉盒葬花魂。”清初成永健《读晚村先生梅花诗跋后》有云“梅花香土葬诗魂”之句,但成永健是无名鼠辈,知名度显著低于叶绍袁,《石头记》不可能取典于成永健。凹晶馆在藕香榭附近,山坡底下有两株桂花,故葬花魂葬的是八月桂花之魂。安阳酒民《情梦柝》第九回:“管家出来,手拿红柬,上写诗题。一个题是‘花魂’,一个题是‘鸟梦’。”《石头记》鹤影化用的是“鸟梦”)因又叹道:“诗固新奇,只是太颓丧了些。你正病着,不该作此过于凄楚奇谲之语。”黛玉笑道:“不如此如何压倒你?便下句竟还未得,只为用工在这一句了。”
一语未了,只见栏外山石后转出一个人来,笑道:“好诗,好诗,果然太悲凉。不必再往下联,若只这样去,反不显这两句了,倒觉得堆砌牵强了。”二人不防,倒唬了一跳。细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妙玉。二人皆诧异,【庚辰(列藏)夹批:原可诧异,余亦诧异。】因问:“你如何到了这里?”妙玉笑道:“我听见你们大家赏月,又吹得好笛,我也出来玩赏这清池皓月。顺脚走到这里,忽听见你两个联诗,更觉清雅异常,故此就听住了。只是方才我听见这一首中,有几句虽好,只是过于颓败凄楚,此亦关人之气数而有,所以我出来止住。如今老太太已早散了,满园的人想已睡熟,你两个丫头还不知在那里找你们呢。你们也不怕冷了,快同我来,到我那里去吃杯茶,只怕就天亮了。”黛玉笑道:“谁知道就这个时侯了。”
三人遂一同来至栊翠庵中,只见龛焰犹青,炉香未烬。几个老妈妈也睡着了,只有小丫鬟在蒲团上垂头打盹。妙玉唤他起来,现去烹茶。忽听叩门之声,小丫鬟忙去开门看时,却是紫鹃、翠缕与几个老妈妈来找他姊妹两个。进来见他们吃茶,因都笑说:“要我们好找,一个园找遍了,连姨太太那里都找到了。才到那山坡底下小亭里找时,可巧上夜的睡醒了。我们问他们,他们说,方才亭外头棚下两人说话,后来又添了一个人,听见大家说往庵里去。我们就知道是这里了。”
妙玉忙命小丫鬟引他们那里坐着歇歇,吃茶。自己却取了笔砚纸墨出来,将方才的诗叫他二人念着,遂从头写出来。黛玉见他今日十分高兴,便笑道:“从来没见你这样高兴。我也不敢唐突请教,这还可以见教否?若不堪的,便就烧了;若可改正,即请改正改正。”妙玉笑道:“不敢妄改评赞。只是这才有了佳句,我意思想着你二位警句已出,再若续时,恐后来力不加,我竟要续,又恐有玷。”黛玉从没有见妙玉作过诗,今见他高兴,忙说:“果然如此?我们虽不好,亦可带好了。”妙玉道:“如今收结,到底还该到本来面目上去。若只管丢了真意思且去搜奇检怪,一则失了咱们的闺阁面目,二则也与题目无涉了。”林史二人皆道:“极是。”妙玉遂提笔一挥而就,递与他二人道:“休要见笑。依我必须如此,方翻转过来。虽前有凄楚之句,亦无甚碍了。”
二人接了看时,只见他续道:
香篆锁金鼎,脂冰腻玉盆。(按:“甲辰”本误抄作“销”,程甲程乙同。列藏本没识别清楚“冰”的异体字,误作“水”)
箫增婺妇泣,衾倩侍儿温。
空烛悬文凤,闲屏掩彩鸳。(按:梦稿本旁改为“悲金凤”。“甲辰”本袭之为“悲金凤”并改“掩”为“投”,程甲程乙同)
露浓苔更滑,霞重竹难扪。(按:庚辰本听抄作“台”)
犹步萦纡沼,还登寂历原。(按:庚辰本误作“萤行”。庚辰本听抄作“等”。列藏本作“寞”)
石奇神鬼转,木怪虎狼蹲。(按:梦稿本改为“缚”,“甲辰”本袭之(程甲程乙同)并误认梦稿本的“怪”字为“性”字故“甲辰”本作“性”字)
赑屃【庚辰侧批:音避,音戏】朝光透,罘罳晓露屯。(按:列藏本改作“雾”。程甲程乙作“露晓”,属排印错误)
振林千树鸟,鸣谷一声猿。(按:庚辰本误作“玉”又旁改为“雨”)
歧艺亏忘迳,泉知不问源。(按:庚辰本作“马”改“不”又改“宁”。列藏本误作“马”。庚辰本误作“原”)
钟鸣栊翠寺,鸡唱稻香村。(按:庚辰本、蒙府本盗改作“拢”)
有兴悲何继,无愁意岂烦。(按:梦稿本旁改为“极”,“甲辰”本袭作“极”,程甲程乙同)
苦情只月遣,雅趣向谁言。(按:列藏本、蒙府本作“苦”。
胡文彬《试魁抄<红楼梦诗词选>的报告》:试魁所选抄的《红楼梦》诗词曲文最后一篇是第76回凹晶馆“联诗”,题目是“大观园中秋夜十三元韵”,并小字注明“六十八句”。但抄至妙玉“续诗”末四句时,只到“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而止。下面接抄“彻旦体云倦,烹茶更细论”二句及后面诗文完全是另一种笔墨:前面所抄文字可见抄者的书法圆熟,行书流畅,墨迹偏浓。而接抄部分字迹拙硬,墨迹淡浅,如同钢笔学书。
鸟批:前抄文字为列藏本抄手、“罥烟主人”敦敏所为。也就是说。列藏本和敦敏的<红楼梦诗词选>也义卖到了陈少海手中。敦敏与曹家“雪芹”的关系要比敦诚亲密和直接,故曹家“雪芹”去世,敦敏会卖掉自己抄写的东西作为分子钱为其提供葬资。原文是三十五韵七十句,敦敏<红楼梦诗词选>去掉了“彻旦休云倦,烹茶更细论”成了“六十八句”。可以推知的是,<红楼梦诗词选>漂亮行书部分书于乾隆二十一年)
彻思休云倦,烹茶更细论。(按:蒙府本作“思”。列藏本脱此两句)
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
黛玉、湘云二人皆赞赏不已,说:“可见我们天天是舍近而求远。现有这样诗仙在此,却去纸上谈兵。”妙玉笑道:“明日再润色。此时想也快天亮了,到底要歇息歇息才是。”林史二人听说,便起身告辞,带领丫鬟出来。妙玉送至门外,看他们去远,方掩门进来。不在话下。
这里翠缕向湘云道:“大奶奶那里还有人等着咱们去睡去呢。如今还是那里去好。”湘云道:“你顺路告诉他们,叫他们睡罢。我这一去未免惊动起人来,不如同林姑娘伴夜去罢。”说着,大家走至潇湘馆来,有一半人已睡去。二人进去,方才宽衣卸妆。盥漱已毕,方上床安歇。紫鹃放下帐子,移灯掩门出去。
谁知湘云有择息之病,虽在枕上,只睡不着。黛玉又是个心血不足常常失眠的,今日又错过困头,自然也是睡不着。二人在枕上翻来复去。黛玉因问道:“你怎么你还没睡着?”湘云道:“我有择息病,况且去了困,只好躺躺罢。你怎么也睡不着?”黛玉叹道:【庚辰夹批:一“笑”一“叹”,只二字便写出平日之形景。】“我这睡不着也并非今日,大约一年之中,通共也只好睡十夜满足的。”湘云道:“却是你病的原故,故……”
不知什么,下回分解(按:第七十六回以黛玉病结束,第七十七回以凤姐康复开始,这种衔接是双因素衔接。黛玉、凤姐的病都是源于心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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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病/凤姐康复=凤姐病/凤姐康复×黛玉病/凤姐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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