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的不世之功

　　《红楼梦》问世以来，书中人物的是非好歹，读者们总是在争论不休。原因何在？并非读者们善恶不分，而是作者文笔太狡猾 ，使读者产生了若干错觉。普通小说，写一个人能做坏事，先彰其品质恶劣，让人觉得其一定不会做什么好事。写一个人会做好事，便大肆渲染其品质优良。绝不会做坏事。而《红楼梦》却恰恰相反，写一个人在做一件天大的好事之前，却偏偏写的他不像个好人。如凤姐：清虚观打小道童，欺负弱小；迟发家人的月钱，放高利贷获利；包揽诉讼，伤害无辜。但这样的一个人，却为贾家人立下了不世之功。若没有她的未雨绸缪，贾府被抄之后，贾家的妇儒和那些没被关进牢房的人，将会流浪街头无家可归。贾兰也绝不会“光灿灿胸悬金印”，重兴贾家。但这样一件天大的奇功，却被脂砚斋、高鹗等人给抹杀了。
　　十三回，凤姐梦见秦可卿的灵魂来告别。说道：“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婶子，别人未必中用。······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保常的，但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谓常保永全了。······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不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此时若不早为后虑，临期只恐后悔无益了。······临别赠你两句话，须要记着。因念道;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此梦交待了三件事，一，贾府犯抄之前，由凤姐倡议，贾家人在祖茔附近购置了些房屋田地，并备了所学校。二，贾府犯抄时，元春、迎春已死，探春已嫁人。三，便是十八回元春封妃的事。
　　此回末，甲戌本有畸笏叟的总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两件，的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到者，其事虽未成，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故赦之，因命芹溪删去。”按此批说法，这些事凤姐根本没去办。若真是这样，秦可卿岂不是说了一大堆废话？这个梦还有什么意义？畸笏叟既然有令作者删书的本事，何不令作者将这些废话一并删了去？依高鹗的续书，此梦更是毫无价值。“沐皇恩贾家延世泽”。贾府被抄去的东西全部得到归还，贾家人依然住在高楼大厦里锦衣玉食，作威作福。凤姐若有此举，岂不是杞人忧天？贾府人谁会支持她到乡下去购买无用的闲房子浪费钱财？办个家塾又给谁用？
　　《红楼梦》开篇时便强调：“更于篇中间用梦、幻等字，却是此书本旨 ，兼寓提醒阅者之意”。续书也好，脂批也罢，若能合理地落实梦幻的内容，便值得信，若脱离了梦幻的范围，便是些胡话。五回宝玉的梦，是茫茫大士（事）的北邙山。故事的发展，不管是七绕还是八拐，此处便是终点站。其它梦、幻、谶语，都是对此梦的辅助，使其完整、详细、明朗、合情合理。作者用梦幻的提示方式，多数是半明半暗，用一事之灵验，来证实其它事情的必然。如通灵宝玉上的字：“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二十五回已显示了“除邪祟”的灵验，剩余的两项是什么事？会在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却需要读者自己去书中找。十三回凤姐梦同样如此，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已应验了“眼见不日又有一件喜事”。那么其它事项呢？也一定会应验。至于应验的必然因素，作者已交代的清清楚楚，读者只要排除续书和脂批的干扰，细细阅读原著的文字，自然会恍然大悟。
　　七十二回，凤姐对贾琏和旺儿媳妇说：“昨儿晚上忽然做了个梦，说来也可笑。梦见一个人，虽然面善，却又不知名姓。找我说，娘娘打发他来要要一百匹锦。我问他是哪一位娘娘，他说的又不是咱们的娘娘。我就不肯给他，他就来夺，正夺着，就醒了。”正说此梦时，“人回：‘夏太监打发了一个小内家来说话。’贾琏听了忙皱眉道：‘又是什么话？一年他们也搬够了。’凤姐道：‘你藏起来，等我见他，若是小事，罢了；若是大事，我自有回话。’贾琏便躲入内套间去。”小太监进屋后，凤姐“因问何事，那小太监便说：‘夏爷爷偶见一所房子，如今竟短二百两银子，打发我来问，舅奶奶家里有现成的银子，暂借一二百两，这一两月就送来’。凤姐笑道：‘什么送来？有的是银子，只管先兑了去，改日等我们短了，再借去也是一样。’小太监道：‘夏爷爷还说：上两回还有一千二百两没送来，等今年年底下，自然一齐都送过来的。’凤姐笑道：‘你夏爷爷好小气，这也值的放在心里，我说一句话，不怕他多心，要都这么记清了还我们，不知要还多少了。只怕我们没有，要有，只管拿去。’因叫旺儿媳妇来，‘出去，不管那里先支二百两银来’旺儿媳妇会意，因笑道：‘我才因别处支不动，才来和奶奶支的。’凤姐道：‘你们只会里头来要钱，叫你们外头弄去，就不能了。’说着叫平儿，‘把我那两个金项圈拿出去，暂且押四百两银子。’平儿答应去了，果然 拿了一个锦盒子来。······一时拿去，果然拿了四百两银子来。凤姐命给小太监打叠一半，那一半与了旺儿媳妇，命他拿去办八月中秋节，那小太监便告辞了，凤姐命人替他拿着银子送出大门去了。这里贾琏出来笑道：‘这一起外祟何日是了？’凤姐笑道：‘刚说着，就来了一股子。’贾琏道：‘昨儿周太监来，张口一千两，我略应慢了些，他就不自在。将来得罪人的地方多着呢，这会再发个三二百万的财就好了。’”
　　凤姐此梦的寓意，另文再论。也暂不去欣赏凤姐的交际手段是何等的精彩。先来看当时的实际情况。宫里一些有权势的太监，已把贾府看成了挖不尽的金山，取不完的银库。隔三差五的便来勒索。弄得掌管荣府财务贾琏夫妻已难以应付。他们夫妻是在替父辈们管家，照章办事。特殊情况、重大支出，棘手的事情，得禀报父辈们，由他们做主。
　　十八回元春对贾母和王夫人说：“如今天恩浩荡，一月内许进宫省视一次。见面是尽有的，何必伤惨。”王夫人每月都有一次进宫的机会，即便不主动提起这些事，元春也会问起家中有无烦心的事。此时的元春“喜荣华正好” 若知道这些无根人如此贪得无厌，弄得贾家人不得安宁，会有什么反应？二十二回元春的灯谜是：“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元春能接触到的人是皇帝、宫女和太监。谁是妖魔？自然是那些祸害贾府的太监。从“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句看。元春斥责太监后不久，便离开了人世。【恨无常】曲写道：“儿命已人黄泉，天伦呵，退步抽身要早。”如何“退步抽身”？秦可卿所言，便是最佳方案。一，这些产业不会因有罪而入官。二，祭祀祖宗的东西香火永远不会缺。三，无论贫富，孩子们都会有学上。只有书香不断，家业重兴才会有喜望。四，确保了有立足安身的地方，一旦发生变故，不至于露宿街头，挨冻受饿。
　　秦可卿为何说“别人未必管用”，不单纯是因为凤姐有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及的才能。而是因为凤姐曾为太监勒索银子伤过脑筋。元春死后，以凤姐之睿智，自然会考虑到这些受了元春气的太监一定会找茬报复。以防万一，所以才会往最坏处打算。如果元春没死，凤姐有此提议，贾府的人绝不会接纳。元春死后，荣宁两府的主事人，都知道元春曾斥过太监。因此便会觉得凤姐顾虑很有道理，所以才会完全接受凤姐的提议，很快落实下来。
　　江渚叟2019·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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