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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王氏父子还未及答,万芳笑道:“你近日哪里学来的这样滑头滑脑,人家金老大哥因觉昔年仇家还未死绝,改名易姓隐居在此已有多年,刚来几个贼党对他便生疑心,想起可虑,打算令二贤侄夫妇再学一点本领,我们当长辈的应该尽心指教才是道理。你自己终年东游西荡,至今未收一个徒弟,本身偷懒,山居时少,不愿带人在身旁也还罢了。我们铁老大哥对于师门嫡传武功衣钵传人取材虽严,自他奉命下山,此数十年中到处帮人,量材使器,休说才智之士,便是寻常农人或是小工小匠,仗着他自己的博学多能和那江海一般的器量、佛菩萨一样的心肠,用尽方法救济贫苦,向来不拘一格。对方只有一技之长,必以全力扶持,使其安居乐业之余,再学他的样去扶助别人。别的不说,单是各行各业,以及领头开荒的记名弟子和口盟弟兄,便不知有多少,如何能以传授武艺取材太严的一件事情便说他不肯收徒呢?他以前原说得好,只要自家安分克己,对人谦和,肯帮人忙,到处都是朋友,哪有敌人对头为难。世界上不平之事太多,学了本领除暴安良原是好事,但是这类人材万千中选不出一个,资质禀赋差了不行,一个学不到家,救不了别人,还要连累自己身家性命受害。有了好的资质禀赋,还要有极好心胸志气、毅力恒心,连出身为人都有关系。

  “他心目中的徒弟第一是要心志坚定,并还出身穷苦,经过磨练,才算上选。因其自来受人欺压,看惯不平之事,心中有了是非善恶之分,再经师长详细指教,不问本领大小,遇到事情先不至于铸成大错,也最经得起考验,不致遇到势迫利诱便受摇惑,第二才看对方资质如何。因为智力稍差可以设法补救,只不畏劳苦,一样能够训练出来,心志不定却是大害。有衣食人家的子弟,像沈大哥那样好的人材并非没有,因其出身境地与我们所想成就的人好些相反,平日还好,遇到事情往往为了本身以前处境与之相同,因而有意无意之中发生轻重偏激之弊,甚至原谅好恶之徒。对那贫苦的人即便同情,往往出于勉强,或是只顾自己虚名,不能细心体贴,做到尽善尽美地步。对苦人好,由于恻隐之心,也非真能重视,所以这多年来什么徒弟都收,独对本门武功宁缺勿滥,不轻传授。像万山贤侄这样已有家学根底的人,要他收徒,便照我说也不合格。如单传他一技一艺的防身本领,决无推辞之理,怎会敷衍一时,像你所说那样滑头呢?

  “你看大师兄多少年未收一个本门弟子,旺子只一未成年的牧羊孤儿,怎会这样看重?最难得是双方才见一两面都是那么亲热,可见同一气类心志相投的人如磁引针,一拍即合,分解不开,不是人力所能勉强,也无情面在内。他并非是门关太紧,有什成见,只是因人而施,量材相授,本门上乘武功不肯轻易传人罢了。如其稍微指点,休说多年老友,便是外人求他,看在人家这样恭敬礼待,他父子翁媳又这样好法,哪有不传之理?你当大师兄和你一样,随便就吃人家白食么?”

  王老汉听出万芳借话引话,暗中相助,方想开口,铁笛子已先笑道:“师妹,你这张嘴说话真个巧妙,明是你夫妻吃了人家不好意思,想叫我一人还情,啰嗦了这一大套。表面恭维我一阵,暗中却要我对万山贤侄夫妻尽心指点,其实明说也是一样。看苏、李二贼对他父子这样疑心,恐还不止眼前几个贼党,我三人又不能常年在此,就老汉不说,遇到此事我们也该为他想法,好在还有不少天才到重阳,等我少时探敌回来,大家商计,由明日起,连旺子带万山都去玉泉崖下石洞之中一同传授。学我本门上层内功虽办不到,多学两种防身本领和暗器,再转传侄媳,另外我再留点东西。我想重阳一会三贼不死必逃,不会再来,老汉两个仇家我都晓得,伽敢辗转寻仇,不是事前吓跑,也必送死,不足为虑。沈师弟日内如来,再将他那独门金钢豆传他夫妻,更万无一失了。”老汉父子闻言大喜,一同起谢,万山又要跪拜,三人拦道:“我们都不喜欢这样多礼,只要好好为人,便算谢我。我们所传虽非基本功夫,练成对敌也有不少用处,传授之后照样要守我们戒条,不能违背呢。”万山恭答:“那个自然。”

  宾主六七人分成两桌,畅饮说笑了一阵,天已过午。赶集的人业已陆续走回,有的并朝老汉探询旺子是何光景,并把集上传闻所得告知,老汉父子分别应答,暗中嘱咐了几句,各自散去。天虽没有放晴,雨势已住,老汉见路上走的都是左近熟人,偶然夹上两个绕走山径小路的行贩采药人,也都熟脸,没有贼党和张家的人在内,也就无什避忌。跟着又来两人,先由山口跑进,神态慌张,老汉父子认出那是昨夜所托的两个猎人,料有事故,恐三侠在侧对方疑虑,装看天色,走往棚外闲眺。

  那两猎人一名钱启,一名伍少奎,都是精强力壮的少年。本往酒铺赶来,见老汉邻桌坐有三个生人,果不敢冒失走进,呆得一呆,老汉已自迎出,开口便说:“那是我远方新来的三位亲友,是自己人,想在这里采买一点药材,无须避讳。”来人闻言方始心定。伍少奎想了一想,忽然转身,立往对面树下,假装采折树枝,眼看来路山口,似防有人跟来神气。”钱启朝三侠看了两眼,便随老汉同坐一桌,密谈来意,面上也是带有紧张之容。铁笛子认出钱、伍二人都是老汉从小看大,世居本山,又是老汉暗中收下的记名徒弟,人尚忠实,自己也曾帮过他们的忙,因换了形貌,认不出来,说时语声极低。静心一听,才知钱启人最和气,和谁都说得来,更善打猎,因与张家两个武师相识,所打的野味卖与张家时多,常往走动。昨夜因奉老汉探敌之命,恰巧落雨以前打到几只山鸡,还没有吃,今早便借送鸡为由,各自寻人前往探询。

  到后一看,张家那些武师大都面有不快之容,恶奴仍是那么兴高采烈,忙进忙出。细一询问,内一相识武师当他不知底细,拖往无人之处,暗中告知昨夜苏、李二贼大闹张家经过,并说天明后又来了一个不知姓名、身穿黑衣的贼党,本领更高。刚到和老贼苏五谈不几句便匆匆外出,神态甚是骄狂,谁也不放在他眼里,回时满面怒容,所着鱼皮披肩也被暗器打穿一洞。苏、李二贼业已睡熟,被他喊起,背人密谈了一阵,先不知说些什么,后才听出这三个飞贼大盗还有对头,本领比他更高,双方约定重阳节一分高下。因恐敌人厉害,只老贼苏五留在张家,他和李文玉饭后先去天水把那伙刀客说好,便去约人,走时似说要往阎中褒城等地寻一凶僧相助等语。随又谈起旺子半夜逃走之事,听对方口气,为了事情凑巧,苏、李二贼又有不令再寻旺子之言,因此张家上下人等全都疑心旺子乃苏、李二贼救走,业已不敢追究。

  那武师因三贼太狂,有两个交情较深的同伴又被李贼每人削去一耳,后虽发还,敷了特制伤药,时候已久,便是医好也成残疾,不能复原。这类事丢人太大,以后不论走到何处都成话柄。三贼那样厉害,打是决打不过,报仇无力,再见主人无耻,吃了人家大亏,把自家所用武师恶奴伤了好些,并命宠姬爱妾出来陪酒,供贼调戏,结果和贼打成一片,奉若上宾,不为身边的人设法报仇,反说大家是饭桶废物,除几个脸厚心黑,为想保全饭碗认贼作父,想尽方法巴结讨好,做了二贼徒弟而外,稍微有点骨气的,不问受伤与否,全都心中悲愤。不是来贼太凶,恐遭杀身之祸,当时已自告退。便那迫于衣食,暂时无可投奔的也都恨在心里,准备稍有法想便即走去。目前除一向为虎作伥,专以做人鹰犬,欺压善良土人为业的恶奴而外,张氏父子已有众叛亲离之势。

  钱启听出那武师心中怀恨,再拿话一引逗,已探得了好些虚实。出时遇见伍少奎,说往探望一个受伤的武师,因其曾经与贼动手,人颇机警,本领较高,最得主人宠信,心虽恨毒,自知不是来贼对手,当面服输,向苏、李二贼恭维,虽未当众拜师,做那丢人的事,因其设词巧妙,又是主人心腹武师,苏贼人虽好狡,不似李贼那样骄狂,知道对方跟随老主人多年,前在杭州任上便曾见过,昔年多少也有一点名望,无端受此大辱,觉着李贼下手太辣,有点不好意思。又因对方是个老人,全家在此,年已快老,不会有什他念,话更得体,竟被说动,便不瞒他,因此得闻机密。少奎平日和他投缘,一见房中无人,借话一激,对方怒火头上,竟把机密的事全都吐了出来,所知比钱启还要详细。一听凶僧虎头陀那样厉害,日内还有几个恶贼也快赶到,都是黑老约来和他本领差不多的恶贼大盗,本意是因前月得信,有几位正派中长老剑侠要往五指山寻他晦气,想起上次武夷山伤亡同党丢人吃亏之事,有了戒心,既恐多年经营的老巢和上次一样为敌所毁,又因向来心狠手辣,阴险残忍,不摸清对方虚实深浅轻不动手,只要上场,一发必中。由八年前大败之后从未遇见敌手,心想先下手为强,迎头赶上,不等敌人上门,抢前寻去探明虚实,立时下手。自己匿迹海南已八九年,敌人还当自己怕人知道,决想不到会先寻来,这样出其不意,十九成功,加上这多年的苦练,本领比前更高,越发有些自信。但恐对方人多,还约有好些帮手。

  刚入河南境内便得到苏、李二贼和铁笛子订约比斗的信息。双方相识多年,二贼三年前并还亲去五指山寻访,送了不少礼物,交情既深。又因上半年传闻,寻他晦气的几个老辈英侠只有一两人知道名姓,便疑有铁笛子在内,也许事因昔年武夷山之约而起。姜、万二人因他失约,近年访出下落,约人同往寻仇,自知此举关系一生成败,表面只管骄狂,强敌当前,心中并未轻视,只想探明虚实,冷不防猛下毒手,杀一个是一个,万、姜二人是否有关并未拿准。因铁笛子闻名已久,不曾见过,到后和苏、李二贼谈不几句,听说对方只得一人,便匆匆赶去。行时虽知二贼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如非劲敌,不会这样情虚胆怯,未说什么大话,无奈天性凶横,见了敌人仍是那么狂傲自满,看人不起,未等出手便吃了亏,不是武功精纯,几受重伤,总算机警狡猾,口说大话,心中却在戒备,稍微一试,见势不佳,立时逃走。

  因其向来阴鸷险狠,稍见不妙,不是自信必胜,或是万分情急,从不肯与人硬拼。又见对方人多,姜、万两个死对头又不期而遇,越发胆怯,并未施展全力相拼。回到张家一说,二贼问知姜、万二侠也同赶到,别的能手还不知有多少,不由惊慌起来,均觉此是不能并立之局,就是自己能够应付,不将敌人全数杀死,早晚仍是大害。互相咒骂了一阵,便拿张家作接待之处,由苏贼坐镇,黑、李二贼去往各处约请能手,准备一拼。钱、伍二人听出贼党人多厉害,忙同赶回送信。因恐后面有贼,故此张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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