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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任如玉原是想起身世伤心,悲愤太甚,只想和旧日情人相见,没想到死生呼吸只差这几句话的功夫,稍迟一步便不至于送命,加以连日悲苦愁急,神智业已失常,心情激烈,没有细想。先听众声惊呼,还当平日最得人心,老贼近年众叛亲离,便是小红也偏向自己一面,常时暗中相助,与老贼同床异梦,并不一心,众人这样惊呼喧哗,必是不愿她遭惨死,心中不服,想要劝解,全神贯注在老贼一人身上,话也不曾说完,当时没有回顾,不知救星已来,如其不死,转眼便可逢凶化吉。正在哭喊,似听有人大喝:“你心迹已明,快些纵往旁边,下面山泉暴涨!”心中一动,底下话未听完,同时瞥见三贼倒有两贼扬手发出暗器,上下一阵大乱。因下面老贼命众攻掘洞壁,所点灯光火把甚多,虽有大半边地面明如白昼,那条通往上层的秘径厌小阴森,又有许多怪石阴影上下遮蔽,由老贼所坐山石起,再上去几步便是一片黑影,看不清楚,悲愤情急中听出口音极熟,秘径上层入口转角之处仿佛立着一个白人,心方惊喜,连念头都不容转,脚底倏地下沉,翻板当时折转,本就凶多吉少,老贼更是凶毒,为防如玉纵身逃避,竟连另一层机关一齐发动,这面翻板猛然翻转,势已极快,旁边又有好些形似十字花交错的铁梁,方圆两丈,长短数十根,同时由上打下。除在翻板未落以前贴地往旁急窜而外,谁也休想活命。

  任如玉刚听出众声喧哗中,来者正是方才心中想见的人,只差一步,或是先前稍微听出,先见人影,定必惊喜纵起,也不至于送命。偏巧她这里刚有一点警觉,连转念头的功夫都没有,老贼心狠手辣,动作极快,还未发现身后来敌,只看出大侠卜报由所掘壁洞中从容走出,便知不妙,平日害人太多,恶贯满盈,只顾残杀被他好骗二三十年的老妻,连最重要的钢拐也忘了先行取回。毒手下得又狠又快,两层机关一并发动,便是铁人不下坠也被打落,如何能够活命?等到扳完机关,百忙中想起那根钢拐性命相连,关系重要,这深冰雪,没有此拐如何逃走?急得惊魂皆颤,想要收势业已无及,铁板往下一翻,上面铁梁还未全数打下,扑咚一声人已下沉;

  妙在那根钢拐本来伸向旁边铁栅之内,想是任如玉临时想逃性命,没有松手,已被带起,挂在铁栅之上,并未下坠,人也吊在上面,只将机关复原,仍可到手。偏是心太凶毒,作法自毙,惟恐老妻不死,又将旁边埋伏的铁梁发动,内中一根正打在人的手上,每根铁梁都有茶杯粗细,上面并有许多锐角,如玉已禁不住这重击,为数又多,那根钢拐的旁枝竟被震脱,人也松手下沉。老贼眼看钢拐落在翻板之上,只差一点往上一起便可托住,无奈心慌手乱,机关扳得稍晚了一步,钢拐乘着翻板斜坡往下溜去,已到边上,便自合缝,至不济也可夹住,不料那一根铁梁已只剩下未了一根,恰巧打在上面,就此震落,顺坡溜下,咚的一声刚落水中,两层机关全数复原。

  正自急怒交加,心忧如焚,就这转眼之间,目光到处,新来三贼中的金如意妄想上前拼命,被大侠卜报左手捞住兵刃,右手一把连身抓起,一声惨号过处,那么本领高强、成名多年的老贼,竟被敌人一把抓死,叭的一声掷在洞角山石之上,打得脑浆崩裂,软瘫地上。井、秦二老贼虽和卜氏弟兄仇深,卜大先生却是初会,没想到这样厉害。秦天章见势不佳,首先胆怯欲逃,仗着一身轻功,一个惊燕穿帘,鲤鱼打挺,倏地扭转身子,一跃两三丈,想往上面秘径纵去。正在此时,老贼耳听身后头顶上厉声大喝:“该万死的老贼,还我表妹命来!”猛想方才曾听仇敌在上面洞口发话,为了害人心切,又心痛那根钢拐,惊慌急怒之中竟自忘却,当时吓得惊魂皆颤,这两个强仇大敌两面夹攻,如何还能抵敌?总算老贼机警过人,天性多疑,到处都有秘径逃路,有的连他妻妾心腹都不知道,卜氏弟兄又把他认作网中之鱼,卜独更因心上人落水急于往救,分去多半心神,再加上秦天章一个替死鬼由斜刺里纵来,正挡在老贼的前面,卜二先生恰由上面冲下,本朝老贼抓去,想将老贼打翻在地,再去救人,无意中吃这一挡。

  秦贼在三贼中本领最高,软硬功夫俱都来得,情急逃生之际势子更猛,刚由老贼身后飞身往上,斜窜过去,猛瞥见暗影中飞下一条白影,自知闪避不及,形势不妙,惊愕无计,索性拼命,就势双掌齐发,一手护着前胸要害,一手施展全力,待用重手法将敌人打倒。手刚往上一扬,准备连人扑去,说时迟,那时快,自来棋高一着,步步上风,就这情急拼命一眨眼的当儿,双方业已撞上,当时只觉一股重大压力,随同一股急风迎面扑到。知是内家罡气,同时看出敌人业已对面,正是昔年对头克星二侠卜独,方才所见并不是他本人,乃他兄长卜报,心方一惊,便觉两膀手腕和前胸一带好似被极重大的铁锤同时打中,脏腑大震,真气被人击碎,外面筋断骨折,内里又受重伤,心肠迸断,如何还能活命?一声惨号,人被打翻,仰跌下去两三丈,死于非命。

  这些变故相差至多一两句活的工夫,老贼何等机警,一听身后发话,便知不妙,慌不迭翻身先往侧面石级下倒纵下去,竟在千钧一发之间,由秦贼替死,暂时保得残生,动作更是快极,到了下面,脚才站地,顺手把方才那根铁桩往旁一扳,人便贴着石级旁壁往旁闪去,只一纵便到两株大小并列的大石笋下,手往石缝中一拉,丁零零一串响声过处,大的一座石笋立时向前扑倒,挡住敌人去路,小的石笋立往下沉,老贼先不下去,看准敌人来势,假装觅路想逃,等那一圈地面业已沉落七八尺,方始厉声大喝:“今日我自知身败名裂,下面便是水牢,也不想活命了。”话未说完,人便往下纵落。

  井泽人最好狡,先见大侠卜报现身,便知不妙,想要逃走,偏又不知路径,正往回路那面暗影中闪去,纵逃不远,刚想起老贼曾说,铁闸已闭,后退无路,心里一急,猛瞥见来路前面甬道中,飞也似驰来一条白影,认出正是前遇白衣女子,暗忖:西藏猛獒何等凶恶,尚被此女连杀两只,连点声息皆无,分明武当三女剑侠之一,如何能敌得过?心慌意乱,忙又纵逃回来,急切间正打不起主意,见当地洞中地势广大,乱石甚多,灯光虽亮,只照前面洞壁和地牢入口铁栅一带平坦之处,靠近石级这面地势渐渐往上高起,怪石如林,灯光不照,只由石缝中透过一条条的光线,景甚昏暗,方想掩往乱石丛中藏起,只能逃得敌人耳目,便可逃走。忽听轰隆叭咻一声大震,目光到处,瞥见老贼由石级中部坐处山石上翻纵下来,落在离地丈许高的低崖之上,手微一伸一拉,崖上一株大石笋便朝敌人那面倒去,刚刚把路隔断。老贼钢拐不在手内,想是逃命心切,手脚并用,连按带纵,绕到第二株石笋后面,又拉了一下,一串铃响声中,旁边地面便自下沉,忽然醒悟过来,想起老贼机警绝伦,曾说洞中到处都有机关埋伏,秘径甚多,我才来过两次,人地生疏,理应和他一起才可逃命,当时警觉,慌不迭纵将过去。

  井泽见上层洞口飞落的仇敌扬手两掌,把秦天章打飞,竟未追扑老贼,接连两纵,落到铁栅旁边,口中连声呼喝,看去十分情急,乌氏兄妹同呼“二伯”,相继赶过,匆匆说了两句,也未听清,便同往自己这面扑来。同时,身后白衣女子也快赶到,人已纵到尽头低崖边上,相去只有三四丈,中间隔着几块怪石,因见老贼脚底陷落五六尺方圆一洞,人却不曾纵落,还在东张西望,惊慌异常,眼看形势危急万分,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正想探询,刚开口喊得一声“大哥”,老贼口说“寻死”,身子忽然往下一矮,便顺洞口溜了下去,也未招呼自己。

  井泽先当下面真是水牢,方一迟疑,忽听人落铁板和轧轧之声,一看地势,靠里一片虽与地牢相连,地势由崖前相隔一两丈便往上高起,那条通往上面的石级便在低崖之上,下面再用石块筑成一段,靠外表面是铁栏杆,其实内中藏有两处机关,已被老贼扳倒一根。想起老贼狡猾,分明下面便是逃路,水牢至多只到眼前为止,另有石壁隔断,暗骂:老贼真不是人,多年同党,此时同在患难之中,又立在他的身旁,逃时只顾自己,稍微招呼他都不肯。心中寻思,人早随同纵下,不料半截身子刚刚下去,上面铁板已随石笋同往身前移来,连两臂带头竟被夹紧,奇痛欲裂,知道机关厉害,转眼便要轧为两段,忙用全力推抵,忍痛大喝:“你没有钢拐行路,多我一人照应,岂不方便得多,何必这样心狠?”话未说完,铁板一松,人便纵下,差一点没受重伤。

  卜二先生情急救人,断定老贼逃不出去,铁栅旁边的埋伏共只两处翻板铁梁,早已看破,不会上当,匆匆纵到铁棚上面,低头急呼“玉妹”,接连几声,未听答应。刚想起翻板如不打开,人就答应,也无法将她救上。乌氏兄妹看出老贼大势已去,转眼遭报,也正赶过,急喊:“二伯,不将机关扳开,如何救人?还有老贼也须防他逃走。”边说边同往崖上赶来。林玉虬也同赶到,只卜大先生一人刚将老贼金如意打死,想要走过,瞥见老贼翻身下坠,石峰倒塌,碎石星飞,烟尘迷漫,兄弟那样情急慌张从未见过,微笑了笑,也未追过,顺着石级从从容容往上层洞内走去。卜二先生等四人赶到崖上一看,地洞业已复原,卜二先生不顾追敌,过去一扳机关,才知老贼心毒,早已防到,走时竟将机关毁去,启闭业已不灵。小红忙说:“老贼没有钢拐,不能纵跃,决难逃走。这条秘径日前曾听说过,地底歧径甚多,当时擒回,恐难办到。这样寒天,水冷如冰,师娘人又有病,如何禁得住呢?”

  卜二先生连试两次,铁板均无动静,悲愤填胸,不顾答话,四面一看,一双老眼忽发奇光,二次纵身,往铁栅上面纵去,随手抄起两柄大铁锹,双手并举,上下齐挥,接连几铁锹,竟将生根之处的崖石铁棍打碎了一片,跟着抛去铁锹,双手一边一根,握紧铁栅的另一头,运足全身之力,大喝一声,满头白发根根倒竖,人和疯人一般,只听铮玱叭哒金石皆鸣,一片巨响过处,老贼苦用心计、纯钢打就、四面钢条嵌紧、深藏在又坚又厚石缝之中的整片铁栅竟被卜二先生神力拔起,接连又是几铁锹,石火星飞、碎块雨射中,铁栅掀向一旁,现出一个比原来大了好几倍的深洞,又急呼了几声“玉妹”,仍无回应,一看下面寒泉离开脚底已只丈许,洞深三四丈,新涌进来的山水少说也深两丈以上,忙朝林玉虬、乌氏兄妹三人急呼:“那两老贼决逃不走,一个不巧还要被水淹死。你们三人可将他手下徒党管住,急速准备姜汤衣服,我去救她上来!”

  林玉虬知他本领虽高,水性不佳,这样大雪寒天,下面两丈多深的寒泉,如何禁受?心料任如玉必已送命,决救不活,方喊得一声“二叔不可下去!”人已往下纵落。林玉虬本意问明小红下面秘径走法,往追老贼,见状好生忧疑。乌氏兄妹早成一路,老贼两个心腹死党业已伏诛,剩下这几个男女徒党虽说迫于无奈,对于老贼也早离叛,方才并未动手,连兵器都未取出。自从小红略一招呼,便同守在一旁待命,一个都未走开。看似无虑,到底初见,不知虚实,只听小红一面之词,这班人久在老贼门下,难免染上恶习,人心难测,卜二先生孤身犯险,深入寒泉,更是危险,忙将套索取出,缒将下去,守在上面,不敢离开。乌氏兄妹见铁栅埋桩之处被铁锹打破,忽然动念,招呼众人同往石级旁边,如法施为,无意中竟将内中两根总弦掘断,翻板忽然下沉,铁梁却倒向一边,并未压在上面。另一翻板也被掘破,又空出两个大洞,忙往水边赶去。那些徒党因任如玉平日待人宽厚,每受老贼刑罚必代化解,心生感念,均不愿她淹死,不约而同也拿了绳索和拆下来的铁梁伸向水中,同声呼喊,乱捞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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