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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卢堃闻言答道:“花钱无关系,总要落到明处。似他这样无道理的人,我还是头一回听到,定不是什么上流人。他得了这便宜,今晚也许不会,明早必来,我倒看看他是什么来路。要是没品行的读书人,还只说他几句。要是江湖上癫泥鳅,软吃硬做的光棍,肯服低便罢,稍不讲理,非连他手指头留下两截不可。”钟玉麟听他高声狂言,客途之中保看暗镖,不间事情如何,均非本行人所宜,方要拦阻,忽听窗外有人哈哈一声冷笑、知道不妙,一摸身旁镖囊尚未摘下,忙朝卢堃一打手势,令其速取兵刃守护,自己飞身纵出。一行人包住店中一个小偏院,有两健仆伺候,店仆不奉呼唤不会走进。见院内无人,又纵上房去一看,银河耿耿,凉月在天,隔院各客房中灯火业已多半熄灭,静悄悄的并无迹兆可寻。心想自己身法甚快,适才明听有人冷笑,这不过一晃眼工夫,怎就没了影子?

  正看之间,耳听梆声滴夺,店中更夫由前院打更走来。黑夜上房,恐致惊疑,只得纵下回房。卢堃赶往隔室,把二人兵刃暗器取来,连那两名健仆俱都守在一起。黄。李二人料有变故,方自忧急,见面便问:“怎么?”玉麟摇头道:“这位朋友真快身法,容我追出请教,已然不见。如今事尚难说,也许并无恶意。卢二哥以后少说两句,今晚多留点神好了。”卢堑也猜是自己几句大话惹出来的,想不到一个不相于的人竟有如此身手。素来出门都是玉麟作主,每次料事也十中八九,脸胀通红,心中好生不服,却不便再说什么。李锦章插口问道:“钟师父,听你这话,难道今晚的事与那酒楼所遇的人有关么?我们好心好意对他,如再出花样,也太难了。”玉麟忙把手一摆,凑将过去,悄声说道:“江湖上最重义气,如真是这位朋友光降,他就有什么意思,二位老板萍水相逢,那么厚待,情义已算尽到,照说不会再有什么恶意。卢二哥有口无心,也许适才话不留神将他得罪,要称一称我们斤两,对于二位却无关系。只恐不是此人,或另有原因,明日前途遇见什么事,就难说了,今晚弄巧还要再来。为防二位受惊,可和令侄住在里问,将货箱藏向僻处,下人移向我们房内,我二人同住外间。里问只有两个高窗,上有铁条,不能进入,外间是正房,行李箱子在此,不管来人是什么心意,必到此处。夜来只管安眠,如听响动,切莫起身,自然无事。”说罢,便令众人安歇。又向外面巡视一回,见无动静,回房悄嘱卢堃:两人分班值夜,如有警兆,便同起身。由卢望守屋,自出应付:卢坐先睡上半夜。

  玉麟人极机警,守了一会,天已三鼓,正想那瘦人行径奇怪,必是有意而来,自己只得两人,保着价值连城的暗镖,虽然总镖头大力神谭镇南威镇东南、仗义疏财、交遍天下,江湖上见着南胜镖旗和他独创保暗镖的箭头竹柬,没有不给情面的,到底担子大重,谨慎些好。再说久在江湖上走,哪有不留过节的、万一有什么旧日仇家,不为劫镖,专为拔旗留柬,找事寻仇,人在暗中,自己一点虚实不知,遇上事,这人怎丢得起,回顾油灯,己早拨小,光昏如豆,床上卢堃呼声大作,睡得甚是香甜,知他还当适才冷笑许是隔院传来,事出偶然,不以为意。暗忖此人武功不弱,心却太粗,总以为镖局名头高大,不会出事,却不想保持盛名之难,各处都得小心,如此疏忽,早晚闯祸。

  正寻思间,忽听窗外有人低声说道:“钟朋友,快出来!莫把叫驴喊醒,大惊小怪误事。”钟玉麟一听,顾不得再喊卢竺,连忙手持兵刃纵身追出。只见房上一条黑影,似往隔院上房飞去,身法快极,一闪不见,容到纵上房去再看,已没了影于。先恐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有心回房唤醒卢堃再追,继一想,来人绝好身手,如有恶意,不会有这口气,他既说不要唤人,大惊小怪,如不听他,反显小气。况且镖是竹柬,已然取放桌上,来人通情面,自然见柬即退。如真寻仇找事而来,凭卢堃也未必是人家对手。念头才转,那黑影又在隔院房脊上现身,手朝正房东间一指,一闪又复不见。看身材甚是瘦小,料定必是黄、李二人所遇瘦人,心越有数,便跟踪照他所指之处追去。见各屋客人都已熄灯安歇,只上房东里问灯光犹亮。越过房脊,侧耳往下一听,屋内仿佛有人说话,北方口音,恰好下面是一小天井和一点假山乱石,地甚幽静,另有一株大树,正对着上房后窗,相隔甚近。

  玉麟暗忖:这闽,浙道上除了仕宦,北人甚少,就有也是行商小贩,黄昏时还在店前闲立,上房尚无人住。这北方客人形迹可疑,瘦人引我到此,必有原因。想到这里,便往下纵落。玉麟轻身功夫原好,可是对方已有了觉察,刚一落地,便听室中一人说道:“老兄弟,房上有人,快看看去。”言还未了,玉麟方道“不好”,忽听房上两声猫叫,接连便是两猫追扑之声,一路踏瓦翻过房脊急驰而去,声音由近而远,到了隔院,又叫了两声方住。室中另一北人便接口道:“二哥谁找我们干吗、一个猫叫罢咧,您那么多心!”

  前一人答道:“你别把事情太看容易。咱们这回出来办事,正经对头都是几个文人,倒没什么,不过怕给咱们主子找麻烦,省里不好下手,只一过仙霞关,到了浙江境内,不论什么时候,说宰就宰,倒是这两只老肥羊,别看人不多,他既带着那么贵重的红货,决不能不留神。近年湖、广路上,是走红货,都讲究保暗镖,内中最扎手的是谭镇南。按说人家也真讲交情,有气派。别瞧他是南蛮子,他的镖称得起四通八达,走遍天下,哪里都能借条道。这走暗镖的法子也是他兴的,表面上是保的没有三斤半重的东西,犯不着喊趟子叫字号,惊动高亲贵友,主客两便,实在还是为了谨慎省事,省挑费。真遇上事,再投他家独门火印竹柬,平日把交情留在那里,各处都有照应,真人物有个不好意思。那派出保暗镖的虽至多不过三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并且内中还有一个快腿,遇上事,夹带藏掖,闪转腾挪,更是拿手活。讲究有力使力,无力使智,恩威并用,软硬都来。真要遇上新出道的愣头青,不说情理,翻脸动手,轻易也真不是人家对手,即便占了上风,人家一见风紧,早由那腿快的一个把红货带了逃走,剩下一点不相干的皮面货让你夺去。人家还决不栽这跟斗,当时打不过退走,拿镖头竹柬寻那就近有名望本领的水旱英雄,把柬一投,不用回去搬兵,准能有人出马,代他把失的东西原封要回。此外还有一样长处,不是万分不得已,永不伤人。遇那不知事务的毛头小伙,只管占先把人打倒,或是擒住,必定以恩相结,化仇为友,用好话再三盘问下风有什难处,你多有骨头,也必强送你一点盘川,真姓名一报,以后少长缺短,只找到他们镖局,真是有求必应,所以道路越走越宽,从没失风的事。那两老肥羊所带红货,在院衙里我们遇见,准不会走眼,倒是他那同行的几个,一个小孩,两个像他们用的伙计,没什么,只那穿青绸大褂、脚登快鞋的那两小子,不但看去扎手,看那神气,弄巧就许是他妈南胜镖局保暗镖的。要不是玩票的买卖,顺手牵羊,官私两面全行的话,真还不便下手呢。否则凭咱们这两老哥们,打准打得过人家,就是当时占了上风,能把人一齐毁掉还好,只被他逃回二个活口,这漏子就不在小处。现时到了地头,只消一杀一抢,出事地方在浙江境内,他们决想不到我们外路来的,不是本行,必当新出道的绿林朋友所为,托那附近一些瓢把子相助查访,咱们却往抚台衙门一忍,闷上三月五月,抽冷子回北京,到京再凭素日人缘,把东西卖给各王府里,叫他连影子也没处找去。照那天他那估价,这些东西,哪一件至少也值个三千五千、万儿八千的,不有百十万银子好卖么,这要是顺顺当当,大伙一分,够多么美!”

  另一人答道:“管他什么镖局,架不住咱们官私两面都没说的。即便有点风声,抚台大人既叫咱们替他当刺客,去杀虞桌台道,多大乱子他也得担着不是、依我想,镖局这两小于虽然扎手,还没什么,倒是咱们今儿早上跟进店前,遇见说北方话、瘦得跟猴一样的那家伙,不是玩意,老冲我乐。我老疑心他妈存心耍骨头,连早上你掉在屎坑里,都许是他在闹鬼。明儿再要遇上,总得留点神才好。”

  前一人答道:“对啦,那小子真混账透顶啦。乍一见,我就瞅他不得人心。赶后来,我瞧出他会两下子。正有事的时候,谁跟他怄那份气,当时没跟他较真,想不到他倒得理啦。咱们也真粗心,要不也不会得那苦子,天气又热,这会想起,这臭烘烘的,真他妈的糟心!这还得亏你在拉屎,没跟我追去,要都掉里,那更坏啦。其实也是你招出来的事,赶早上路,没走多远,看见一个野茶馆,你又渴啦,说早起水没喝好。喝就喝吧,正赶上那小子也来喝茶,嘴里尽带零碎。你要不理他,各走各路,也就完啦,偏咂滋味,打算拾掇人家。要不是有这一股子气,怎会遇上又追他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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