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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这时钱、苗二人业已打在一起。初上手时,苗秀成心怄他,又为证实去年未用煞手之言,且斗且说:“姓钱的,我为请娘观看背后能守母教,这便是去年和你初会所用几手毛拳,不是传家掌法,你看没两样吧?有什煞手趁这时施展,还许捡点便宜略占上风,再不下手,等我换了掌法,你就要跌倒了。”钱复先见苗秀本领和去年初会相差无多,心中暗喜,益发加急用煞手进攻,打了一会不分胜败,听敌人又出语奚落,脱口怒喝道:“姓苗的!你有本领只管施展,说这些便宜话作什!”苗秀笑道:“是真的么?那我就要得罪了。三照面以内不叫你倒,我不姓苗。”说罢略一招架,倏地长啸一声,往后倒纵出去。

  钱复毕竟得过高明传授,起初忿火头上,出语不曾思索,闻言猛想起敌人掌法尚未施展,既说大话,必要换招变式,也留心了。见苗秀往后纵退,更不怠慢,忙即施展家传本领,双脚尖微一点地,两臂一分,连身纵起,一个“翔鹰扑兔”的身法,双手由分而合,用“饿猿摘果”暗藏“盘花盖顶”的家传三煞手,跟踪纵扑过去。这一下运足全力,恨不能手到成功,将人打倒,身手也颇矫捷灵速。连陈业替他捏着一把汗的人,都想不到敌人会自现破绽,吃他乘隙施展本门绝技,胜算要占多半,方自代他暗幸。谁知苗秀故意用此诱敌之计,身法竟比他还要快,倒纵出去,脚尖才一点地,早又朝前纵回,身子离地才现出解数。两人恰好撞上,势又都急。钱复瞥见敌人忽又纵迎上来,还在妄想用本门绝技取胜时,不料苗家掌法惯于死中求活,险中取胜,动作快极。他这里双手刚朝前一迎,猛觉掌风劲急,迎着前胸打来,暗道“不好”,吃苗秀“分花摆柳”,隔开来势,紧跟着“推窗望月”,双掌微朝钱复前胸一按,喝声道:“着!”钱复立被打中,当时眼前一羔,两太阳直冒金星,再也禁受不住,凌空倒仰出去。苗秀就这胸前一按之劲,人又高起数尺,“狂风断筝”,两腿一分,径由钱复头上飞过,抢向前面,反腿朝肩头一踹,方始轻轻纵落。钱复本朝后倒,经此一踹又改朝前,直似提线傀儡一般,歪歪斜斜,跌扒地上,几乎晕倒。

  说时迟,那时快!双方同时纵起,才一接触,晃眼之间便分出胜败,跌倒了一个。苗秀纵落地上,指着钱复喝道:“姓钱的!拳脚已分上下,有什别的花样,只管上手好了!”花四姑本想令二人再比一回兵刃,好看那皮套内所藏何物。不料忘了出声示意,苗秀下手太急,虽未使钱复重伤残废,这一掌一踹着实不轻。等陈、马二人抢过将他扶起,人已头晕眼花,胸胁剧痛,微一用力,腰便酸痛欲折,知已岔气,敌强我弱,再比兵刃力已不济,乐得放光棍些,暗握陈、马二人双手示意不可失言妄上,徒自取辱。听苗秀发话,强提住气,双臂一挥甩落二人,挺身叉手大喝道:“姓苗的!适才说过算数,拳脚不分胜败,自然要比兵器。现败你手,死不皱眉,决无二言。只有三寸气在,终有相逢之日,何在今天,你如发狂,多说闲话,休怪小爷骂你!”随告陈、马二人:“三弟大哥请先回去,不必管我闲账,只不使阿娘知道好了。”说完人已不支。

  花四姑见他虽被打败,气终不馁,听到末句颇有怜意,又看出略受内伤,气已岔住,见苗秀张口又要发话,忙使眼色止住,亲身下阶笑道:“嗜你不出,倒还光棍。”随说将手一伸。陈业知老的下手更辣,当她闻言发怒,自出处治;一时情急,忙侧向前面,口喊:“老前辈高抬贵手!”暗用真力往上便挡,底下话未出口。四姑笑道:“你错会我意了。他已受了点内伤,如不早治,便有三丈气在,将来也报不成仇了。年轻人这等气盛,何苦自找苦吃呢?”说时手仍照旧伸出,朝钱复前后心微按了两按,顺势往腰胁间一理,陈业手挡上去竟自弹回,纹丝未动,方知厉害,退向一旁,不敢多言。钱复一听身受内伤,盛气为之一馁,心想关系一生不小,且忍气由她治好再说,虽不输口,却未倔强。等四姑按下去,先觉伤处脏腑震动,又换了一样痛法,胸略舒畅,不似先前剧痛中还带着扭结酸胀。按过两按,手再往下一理,立觉气血舒畅,腰间酸扭若失,胸前如释重压,只胸骨还在隐痛,余者已减轻许多。身受重伤,还受敌人医治,并还有一难关未过,尚有下文,不能脱身。这母子如此本领,门前所遇老鬼定不好惹,说不定还有凌辱,端的急不得恼不得,满脸惭惶,做声不得。

  四姑笑道:“你今日虽然被三儿打败,照此行径,只不过平日不知下苦,年少无知,尚没给你父亲丢什大脸。看你为人忠厚,以前定受小人愚弄,才至于此。如能由此愧悔发奋,焉知今日不是你的好处?这里已算交代,异日报复与否由你。可是我那老朋友性情倔强古怪,你惹了他必吃大苦。他为人更狠,不似我虽恶名在外,到时还有商量,如今年老退隐,对于后生小辈更能容让。如能听我忠言,他也喜欢那硬汉,见时不服输无妨,任他暴怒辱骂,只管还口。打由他打,你只不动,千万不可还手。否则任你是什么来头,也非残废不可。他那两道长眉往上一立便是怒极,更须留意。可说:‘我无心得罪你,不错,但我找的是姓苗,与你无干,谁叫你自己出头将路拦住?我又不知你是什么人。现在我被苗秀打败,言明任凭处治,身受内伤,也无力和人相打,死活任便,决不还手。’他照例永不出手先打入,奈何你不得,气又不出,不是将你放在他房内故意放你逃跑,他好动手,便转交给我,等你父亲到此要人,给你父子一个厉害,或令你父打你半死。不论如何你都逃走不得,否则不死必落残废。如能交我代禁,你不特吃不到亏,只稍知悔悟,还可学些乖去。我因不便说他真名实姓,你那两个同伴出去向稍有年纪的江湖上人一访问,只说出此形貌,便即知晓是谁。如能仿出他的两个老友,一言立解。再不只好等你父亲回来。但我料你父北天山之行十有九败,狄遁不比萧隐君,你父能回故乡与否尚不可知。虽然我也能为说情宽放,那就三年五年日期难说了。信与不信也在你自己。忠言说过,该命人送你走了。”又对陈业说:“你二人速出设法,此地不可久留。同见老人,更是有害。”

  陈、马二人知强不得,因见四姑意转,随口应谢不迭。钱复到此地步,啼笑皆非,强答了句:“多谢你老人家指教。”底下再说不出。陈、马二人各自含泪向他宽慰。钱复笑答:“死生有命。大哥三弟最好暂时不要同回。或是代写一信,或是差人回去,就说游杭遇见老辈中能手,拜师学艺,设辞支吾,千万不可令阿娘阿姨知道。”马琨见花家诸人都以白眼相看,甚是鄙夷,急于早走。陈业偏是不舍,又想陪去同见长眉老人,看了下落再走,后来还是花四姑说:“你们同见,无益有害,”钱复又再三拦阻,方始作罢。四姑原命霍祥生送出,苗秀道:“钱朋友人倒血性,不似那种欺软怕硬、敢作不敢当的鼠辈。祥生送陈朋友和姓马的出去,我自送钱朋友去见老阿伯好了。”祥生道:“你肯送钱朋友去,自然要好得多,我们走吧。”

  钱、陈、马三入随向四姑各打一躬作别,由苗、霍三人分别率领,往外走去。陈、马二人随祥生先行。陈业终不放心,走到前门故把脚步放慢,意欲窥探动静,因霍祥生摇手示意劝阻,马琨已当先走出门外,只得随同走出。到了谷口,祥生笑道:“今日钱朋友会得我师父怜借,真大便宜。我们这一段已算过去。他有三师哥同往,只要稍微留神,决无大碍。陈朋友颇有义气,人也明白,快点出山,照我师父的话,请人来此救他回去。我不再远送了。”说罢微一抱拳便自走回。马琨适才备受轻贱讥嘲,又见花。苗、霍诸人只和陈业一人对答,无一理睬。以前怂恿钱复妄为,陈业俱所深悉,临难退缩实在无词自解,心中愧悔,又急又气,走在路上越想越难受。

  陈业见他不住唉声叹气,一言不发,心想:如今钱二哥陷身花家,吉凶难保。钱世伯和父亲隐居多年,一些父执能手俱只知名,从未见过。平日情胜骨肉,说得那么义气,三人同出只回两人,有何脸面去见二哥母亲?设辞写信仅能哄过一时,终非了局。何况二哥性情太暴,万一夜长梦多,有什不测,岂不生死愧对!大哥人虽阴刁,不够朋友,但他会出主意,当此急难之时,多一个人商量也好,莫不剩下两人,再生心疑忌,闹得事更棘手,仍以敷衍商量合力同心为是。四顾无人,便把马琨唤住,在谷中寻一僻静山石坐下,说自己也是知事无济,不敢妄上,先拿话把马琨的心安住,然后以义相激,共商营救之策。马琨被感动,指天誓日,只要能把钱复平安救出,任受千万辛苦也所心甘等语。陈业看出他天良发现,才说:“我三人义共死生,当时不动手,是恐全数失陷不可收拾。难得二哥知机,把事一人揽去,大哥又能忍辱,未致一败涂地,更无救法。为今之计,第一须先打听那长眉毛老头是什么人物,请出谁来可以营救;第二是在晚来人静时,暗往花家窥探一回下落。二人分途行事,大哥以为如何?”

  马琨明知敌人对己厌恶,如往窥探,一被发觉便无幸免。身是长兄,不便舍难就易,如说此举太险,又恐他道胆怯,方一沉吟。陈业料定他不敢再往花家,本是借此支开,好往见来时途中所遇异人,忙又说道:“我看对头因去年我没在场,相待还稍客气,就被发觉也可免害。大哥却去不得。我看大哥先去打听,我在附近村落中买点吃的,夜往一探,今晚明早,金华江边见面再议好了。”马琨闻言自合心意。陈业便与他立即分开,二人分途可多几处查访,议定分别。马琨因往山外查访,又因金华城内住有钱应泰一个老友,以前也是成名人物,颇有交情,虽然不曾见过,事急往投,说明原委,也许允为出力相助,一分手便急忙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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