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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蒲漪道:“幺叔天性如此,不要见怪。对头已知人在我处,话已叫明,决想不到你今天会走。这场雨下得也好,兔被留心看见。否则你有我同行,当时无妨,可是难免无人尾随。我再一离开,你就有事了。”马琨谢了救护。蒲漪道:“救人危难,份内之事,何须言谢?你出道不久,谅无什多过处,以后持躬对人,只往好处行事,到处都是康庄。就遇上事,也不愁没有人相助,你自思忖去吧。”马琨随口应了。

  那雨是大一阵小一阵,到处烟笼雾罩,一望迷茫,只听雨声潺潺,与溪流泉瀑之声相应,四面山道没一个人影。马琨随着蒲漪一路蹿高纵矮,超越积潦,冒雨急驰,不消多时,已离来路山口不远。正走之间,忽听蒲漪低喝:“噤声”,跟着一手挟了马琨,竟往路侧一个两丈来高的峭壁上纵去。壁上原有不少松树,枝干繁茂,蒲漪放下马琨悄声说道:“老贼法令真严,这般大雨,明料你不会出山,防守巡逻依然严紧。今日如不是我送你,必落他手无疑。我们且待一会,等这些鼠贼过去再走。这里地势甚好,他们奉行故事,目力又差,绝想不到有人在上面。你隐在那株老松后面,先看东南,后看东北,就知道厉害了。”马琨依言低头先往东南山口一看,雾沉沉的,并不见有人迹;再看东北是条曲折的谷径,一头深入山中,一头通向来路,雨虽渐小,水气甚重,光景模糊,不能看到远处。看了一阵,蒲漪问:“看见人没有?”马琨答说:“小侄目力不济,大雾甚重,看不清楚。”蒲漪笑道:“他们现分两路,一由东南山口,一由东北贼巢出来,到右面谷口会哨,再往我们来路一带巡逻。待一会就看出来了。”

  马琨重又往下注视,一会工夫,果见有四五笠影出没前面烟树之中,逐渐走向空地,现出全身。共是七个盗党,各穿着一色又黑又亮的油绸子雨衣,手执刀枪,腰悬镖弩等暗器,由山口一面急行而来。走着走着,当头一个梢长大汉忽然撮口一声呼哨,跟着便听东北方有呼哨响应。再看羊肠谷内,也有好些笠影刀光隐现出没。这两拨盗党和走马灯般绕着山径急驰,行动甚速,直似发现敌人,前往兜拿神气。不消片刻,前拨七人便由崖下驰过,往谷中奔去。蒲漪道:“鼠贼已过,山口也许还有余党守望,我往前面引开他们,你顺大路快赶来吧!”说罢,一同纵落。蒲漪当先急驰,其速如飞,晃眼穿林而入,不知去向。

  马琨惟恐先过去的盗党折回追来,也忙加速前奔,行抵山口,还不见蒲漪人影。正悬着心,忽见口外有一身背包裹头戴雨笠的壮汉迎面跑来,心中大惊,忙往路侧大树后一闪避过,暗中拔刀戒备时,那壮汉像是赶路心急,一味超越路上积潦,竟没看见马琨,径自跑过。过时马琨觉着来人好生面善,方自寻思,忽听呼哨之声,来路左侧林中又跑出两个盗党,手持刀枪,与壮汉做一路赶去。随听谷中呼哨四起,此应彼和,由远而近。马琨恐口外还有盗党埋伏,出去撞上,正在探头张皇,举棋不定,忽听身后低喝“快走”,回顾正是蒲漪,料已将防守人引开,惊喜交集,忙随急驰。刚出山口。便听山里隐隐喊杀之声。回顾口外,日前斗狗肇事的树林,已有红白二旗升起,知有盗党在内用信号指挥。陈业未走,自己已然逃出,所格杀的,必是适见大汉无疑。边跑边想,一会走出山外野地,满地水塘泥泞,树林颇多。蒲漪又令在林中觅地稍候,自向来路驰去。

  马琨见他脚底,快得如飞一般,越加赞羡。在林中候有半盏茶时,才见蒲漪跑回,不等开口便先说道:“我因山口有人防守,怕你撞上,当时无妨,事后定吃追去,难免受害。已然诱开,山外恰巧来了一人。事虽合笋,无如老贼心毒,那人虽还不弱,好汉终打不过人多,特意回去看个下落,意欲为他解围。不料那厮竟是来访他们的自己人,动手不久便自说明来意,已由盗党引见老贼去了,白叫我空跑一趟。”马琨便说:“那人看去面熟,只想不起何处见过。”蒲漪道:“那人是个老江湖。你虽是老钱门下,隐居多年,初次出门,怎会相识?你除花、莫两家,还到过别处么?”马琨闻言,忽想起那壮汉正是黄冈拜寿所遇刺客,自己还曾和他结拜,怎好出口?不禁面上一红。蒲漪何等心细,见状知有难言之隐,重又追问道:“那厮自称山东来的,姓白,要见老贼才说来历,必有深意在内。你既认得,却不肯说。你们与花家有仇,将来如有什事就来不及了。”马琨暗付:此人本领神出鬼没,既留上心,早晚必被探明,隐瞒反误交情。不好意思全吐,只说:“此人不姓白,名叫洪明,先改姓名邱义;兄弟洪亮,改名邬小,曾往黄冈莫老前辈家中行刺,被莫老拿获放掉。”话未说完,蒲漪笑道:“如此说来,我明白了。十五弟拜寿回来曾说此事,洪明就是他么?真个妙极。我们上路吧。”马琨一听自己的事原来人家早已知道,怪不得蒲家诸人均多轻视,越想越党内愧,只得把前情重又委曲说出。蒲漪听了倒不怎样,只道:“你年轻初出,未免荒唐,以后遇事不可轻狂,就无事了。”

  二人边说边走,沿途俱是荒野,极少遇到人家,盗党亦未发觉追蹑。走到黄昏,上了正路,天忽放晴,寻一镇店打完了尖,恰好云开月上,重又乘月起身。马琨佩服蒲漪本领,不住小心巴结,想要拜门领教,蒲漪总以婉言推却,只得罢了。蒲漪道路极熟,所行多是山路捷径,脚程又快。马琨虽觉劳乏,也能勉强举步。半夜里又吃了顿干粮,略微歇息又走,回上官道,眼看天近黎明,蒲漪忽道:“日里本该分手,因你道路不熟,沿途与老贼通气的人家店户颇多,以前难免不有知会,恐你遇上又生波折。救人救彻,特意送到此地。前面乃赴临安的大路,险境早过。我已为你耽延好些时刻,必须分手。你到家后,最好在家奉母,听天安命,不要轻举妄动,胡乱寻人。陈业复元回来,自有救人之策。否则无益有害,你自上路吧。”马琨料蒲漪所去之处也在金华、兰溪左近,路上连问两次未说,不便再问,闻言只得拜谢作别。蒲漪回身自行,其走如飞,晃眼无迹。

  这时天已向明,镇上人烟渐动。马琨所借雨衣早已包好交托蒲漪带回,跑了这一天一夜,也实力尽精疲,又饥又渴,便往镇上寻了一家客店,弄些早点饱餐之后,先睡一觉,睡到午后方始起身,往天目山中赶去。到家一看,母、姨二人因上次陈、马二人走时,曾说不久当同钱复回家一次。人不回来,也无音信,正在悬望。马琨不敢明言前事,仍说:“钱复、陈业俱在杭州从师习武。因姨悬念,特地回家看望。”两老姊妹俱都记着夫仇,巴不得子侄能知上进,只嘱咐去时多带银钱衣物备用,最好能令钱复回家一行。马琨只得推说:“世弟因在西湖会见好些名家,深感自家本领不济,曾立大志,不等学有进益决不回家。己曾劝他数次,至快也须等到冬天,把所学根基扎稳才肯回来。大约过年时总回家的。”一番鬼话,虽将母、姨二人哄信,但是钱复失陷以后音息全无,为日已久,欲往窥探,又觉胆怯。已说在杭从师,其势不能在家久停,出门又没个待处。陈业复元尚须数月,钱应泰和陈松新疆养伤之事,不知真假。如在此时回来,更是糟极。越想心越烦,勉强在家中住了数日,决计仍往金华寻人,碰碰运气,也许得到一点门路。当即向乃母取了银两衣物,起身到了金华江边,摆渡过去。

  马琨求救之人,一名虞干,一名章文豹,俱是当年江南有名武师。前番往访,章文豹山东访友未归,出已三月;虞干更是出门多年,从来未回家一次,有时托人带信,也未明言身在何处,家中只有老妻蠕媳抚两孤孙虞德、虞厚,年虽十三四,向不出门,什么话都问不出来。想了想,还是章家比较有点指望。谁知到后一问,笑面虎飞叉章文豹已早到家,偏是身染时瘟,不能见客。马琨原料章文豹也不是花家对手,出力无望,只想由他指点门径,便将自备礼物送上,假说奉钱应泰之命前来看望,有话面陈。待了一会,文豹长子章焕出来,接到里面。马琨见章焕生得一表人材,英气勃勃,料非凡庸,便背着人宛转说明来意。章焕闻说与花家结怨,人已被困多日,沉吟了一会答道:“家父实是病重不能见客。家父能了的事,小弟一样能了。不过此事十分棘手,尤其花家老太婆近年似想重整旗鼓,一意孤行。她虽令你寻人说情,事隔多日,保不又出变故。虞世伯与钱世伯,当年刎颈之交,一向隐居江边,你可曾寻过他么?”马琨听那口气,虞干在家,有心不见外人,假说尚未去过。章焕笑道:“家父常说虞世伯本领高强还在其次,第一是机智绝伦,加以交遍天下,南北各省到处都有知交,就许花家和老刺猖都能卖他一个情面。只惜归隐故乡之后便洗手杜门,专一教养两个孤孙,不问外事,见他难点罢了。你就去未必能够见着,他长孙虞德倒常和我来往,你可住我家,等我着人请来,先请他探一探老人家的意思再说。”说罢,招呼下人为马琨安排住处,往外走去。

  马琨听说要请虞德到来,颇悔先不该说未去他家的话,方想措词挽转,章焕人已走出。隔有片时,章焕同了虞德走来,马琨前本见过,忙起招呼。各自叙见之后,虞德笑对章焕道:“我说是这位马叔不是?”马琨见章焕此番回来,神情没有初见时亲切,以为先说假话之故,忙赔笑道,“上次曾往虞世伯家求教,没有见着。这回还未登门,不知世伯可在家么?”章焕道:“虞世伯归隐了多年,怎会不在家中?只不肯见无聊的人罢了。我已将大世兄找来,你什意思可对他说。家父正该吃药时候,我须进去,停歇再会。”说罢自去。马琨知他不快,但也无法,便和虞德商量求助。虞德道:“马叔上次走后,家祖曾往北山。大约听了什闲话,家祖是不会见你的了,去也见不到。章世叔这人说一句算一句,只答应过,多不情愿也无反悔。既允你暂住在此,最好不要离开,免得再来时无人容留。花家人多势众,没个落脚之处易吃他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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