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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马琨听出两家均对己不满,好生不解,便用甘言套问就里,虞德人颇爽直,笑道:“你说花家是对头,当然不说你好,这话也对。但向家祖说闲话的不止花家,还有别人呢。不过家祖总看老友情分,虽不见你,仍就尽心。先去北山,只听老太婆说起钱世叔因为性情倔强,差点被老刺猖弄成残废,又不合屡次想逃,以致没法待承。本人并未见着。前日乘便又去,在花家住了一日,还带出一封信来。那信是给一个姓陈的,家祖因他再三求说,此事不能让他家中老人知道,姓陈的又不在此,无处投递,只得暗中托人照料,静等姓陈的来了再交,如今信还在我家呢。事情不过如此。听家祖说。除了姓陈的来,简直谁也无法可想。就肯见你,不也无用么?”马琨便说:“陈业是盟弟,同为钱复之事奔走,现在友人家中养病,约须交秋始能痊愈。自己惦念钱复,迫不及待,才赶了出来。那信想必于己有关,可否交己带去,或是借来一看?”虞德道:“我起初听说,也觉马叔不对。今见马叔行径,并非无情无义,就此置身事外,可见传言太过。那信上原提到你,等我回去和家祖商量再说吧。”

  马琨听虞德口气,花家起衅之事似已尽知。钱复单给陈业一人写信,明有怨望,信上所提料无好话。否则虞氏祖孙也不能如此见轻。此时如经己手将钱复救出,或是让人知道自己曾出死力相救还好,不然钱复已悟自己好刁无义,到家向父母一说,怎得做人?到处受劳受怨,事还不容不管,不禁愧忿交集,越想越难过,假意叹道:“听世兄的话,定是钱二弟对我有什误会。老世伯听了他话,所以不愿见我了。论和花家结怨,原是钱二弟和我起的。因他先拍了胸脯,不叫我们上前,又见花家势盛,敌他不过,三人一齐陷住更不好办,这才忍气退出。这多日来,为了请人救他,千里跋涉,受尽苦楚,他反恨我,岂非冤枉?我们情同骨肉,他终年轻,心迹是非,久而自明,这时且不去管他。我总尽我心力去做好了。”

  虞德原听了乃祖详说马琨为人经过,见他仍自护强辩,忍不住笑道:“钱世叔不明白你的好心,我也明白。总之黄冈之行你要不去,什事都没有了。”马琨听他连自己在黄冈丢丑的事都知道,好生奇怪,方要开口,虞德又接说道:“事已过去,不必提了。听说花家还住有两个会邪法的妖道,气焰甚大。除非南明老人有信,人决要不出来,便家祖也是不行。如想尽人事的话,章世叔人最热心,少时我代你把话说开,必能帮忙。试上一回,你看好么?”马琨一想,已成众恶,连钱复都在怀恨。老钱只此一子,爱逾性命,言听计从。老钱耳软,为人险刻,如被说上两句小话,以后母子二人休想存身。只有做些尽心尽力之事,使众周知,以为异日相见之地,此外更无善法,便向虞德商托:但盼钱复获解,任何劳怨讥嘲皆非所计。虞德毕竟年轻性直,马琨又说得恳切,竟为所动,以为祖父所知尚有虚实,马琨只是求好太过,粗心疏忽,以致招来重谤。

  一会章焕走进,虞德先把他拉向旁边,力为解说。章焕是个直肠热心汉子,又和虞德世交至好,也当马琨诸多可原,心中去了厌恶,允为帮忙。因父病重,马琨的事并未告知,就此未提。虞德随回家去,又向祖父虞干解说。虞干虽然老成练达,明知马琨不是善良,无如怜爱长孙大甚,又听说马琨为友实是热肠,细一寻思,也觉好些俱似无心之过,便对虞德道:“他的事那日祝三叔和我说过,已尽知悉。避重就轻虽不义气,也算是人之恒情。陈业黄冈之行本可如愿,他偏执意随往,误人误己,争功好胜,全出私心,也可原恕。但他好友被困,自身刚得出险,便往一娘家调戏少女,似此为人居心还堪问么?我看此人终非善类,见决不见。钱世叔人虽稍差,总是多年老友,他老来只此一子,万无坐视之理。起初只是一时闲气,便我也能将人要出。无如此子性情忒急,老花婆早把话说明,明知无济还想逃出,已觉轻率,更不该在人追急之时放火泄忿,打伤花家好些下人。此时花家非钱应泰亲自登门负荆,赔还所烧之物,当众施责,不肯轻放。除却南明老人和莫老亲来硬要,直是休想。我如下手,未始不行,偏又身家在此,后患堪虞,不能轻举妄动。我也不是不管,一二日内便去花家相机而作,能救出更好,只此子不再生枝节,陈业回来,或是等到花家今秋群丐讲理之时,也必出困无疑。事缓则圆,忙则愤事。信可带与他看,使知利害。孙儿心好,切勿受他甘言诱激,轻往犯险。要知花家与去年孙儿去时不同,气焰嚣张,今非昔比。稍一不慎,便连我同丢大人,干事仍是无补,不可大意呢!”

  虞德道:“现时他也深知花家难斗,只盼祖父为力,并没有要孙儿和章世叔做什险事。说他轻浮没品,许是不错,心并不坏,祖父放心好了。”随将钱复与陈业的信索去,往见马琨,告以祖父日内即往北山相机行事。马琨己恨钱复,此时本是做作,再一看信,越发愧忿。

  原来钱复在花家失陷的头一天,已觉出马琨胆小畏事,言行不一。及至晚来去见查洪,仗着年少气壮,豁出性命,一味硬上。虽然投了查洪脾胃,略吃苦头便罢,没受重伤,可是查洪咬定钱应泰亲来赔礼始能放人,将他交与苗秀,带去困在花园以内。本来安居无事,偏生钱复性暴,不知身落人手,四面皆敌,万逃不出,见居室清静,看守人只是两个执役童子,以为逃出容易。到了夜深人静,将二童打倒绑起,越墙逃走,走没几步,便被花家山口守望党羽发见,一声信号,人便云集,几个照面立被擒住。第一次逃走,女铁丐花四姑还爱惜他,不曾动火,只把他受人愚弄之事说知。因此对于马琨,逐渐想起怀恨。及至待了几日,实待不住,又起逃意。花家对于钱复视若婴童,知道罗网周密,决难逃脱。除告诫他不许私逃,再逃捉回便即无幸外,并未十分拘束,园中各地均可自在游玩。

  这日钱复正烦急间,偶登假山遥望,见墙外不远有一草垛,忽然想用调虎离山之计,夜里又把看守人绑起,盗了苗秀所用刀镖,越墙逃出。先往垛上纵火,然后觅地藏起,等人往救,再行乘隙逃走。那晚恰值风高月黑,转眼光映重霄,火势弥漫,连后园房舍一齐引燃。花家果然慌了手脚。钱复见人多忙于救火,暗幸得计,一路蛇行鹭伏,往山外逃去。不料花家久经大敌,临变一丝不乱,得报便知是他所为。一面令人救火,一面暗中派人去往各出口堵截。钱复逃到山口,伏兵忽起,知道这次擒回必吃苦头,情急拼命,连用钢镖打伤了三四个。眼看可以突围而出,猛觉背上奇痛,周身发麻,不能动转,等被擒住才看出是老刺猖查洪突然出现。回到花家,那火救到天明才灭。老花婆年老吝财,不似昔年慷慨。虽未用刑拷打,却是怒极,把钱复辱骂了一顿,说:“小狗不宜好待承,烧的房舍什物,等老狗回来领人时,定令加倍赔偿!”一面把人困在山石洞里,外有铁栅封锁。衣食起居如常,只能隔着栅门和防守小童说话。看看当前园景,一步也不能走出,这已够受。还有被擒时,被老刺猖用了分筋错骨法,下手又重,脊骨本已受伤,老花婆忿怒之下只顾乱骂,忘了解开,容到想起,已过了两三个时辰。如今背脊常痛,气血凝滞,又生背疮,痛得眠食不安。自又负气好强,不愿找仇人医治疮伤,越来越重,痛苦万分。

  直到日前,虞干探明底细,入园看望,见钱复面容消瘦,忍痛流汗。背人询问,自述姓名来意,始行告知,夜来私往送药。老花婆为钱复,本备有书籍笔墨纸砚,供他写读解闷,以示管教故人之子,未怀恶意。钱复早写有一信,准备买通守童,代为送出,恐有差迟,延未敢发,便向虞干哭诉,求其相救。一面在信上添了些话,托其转交陈业。除非自己遇害,只可照老花婆的话寻人解救,千万不可使家中父母知道。即使父亲日后回来,也只可说是遇见异人拜师,现已从师远游在外,惟恐母亲悬念,故未实说。此外历述马琨平日如何引诱同玩,不肯用功,教他卖艺惹事,临到出了事,又拿话激他上前,自己却置身事外,去之惟恐不速。深悔当初不听陈业之言,吃这大亏等语。

  马琨看完一想,怪不得虞、章诸人看轻自己,原来听了钱复之言。强压忿怒,长叹道:“钱二弟真个小孩脾气!他平日和我至厚,所以责备我也最甚。他只见我营救无信,以为置身事外。哪知这些日来为他受的苦呢?日久见人心,他既这么说,如真不能将他救出,自有明心之法,总使知道我不是坏人便了。”章焕人最忠实,经虞干一解说,马琨做作又好,也就不再嫌恶。由此马琨在章家长住下去。

  虞干和花四姑原来相熟,曾和花四姑明说,自己和钱应泰是老朋友。他子在此,虽因所行不善,不便求情放他,但应常来看望。钱复的疮伤,也是虞干和花四姑说了,才行延医诊治。自马琨到后,又连去了几次。因见钱复终日烦躁,忿急成病,日渐消瘦,气恼过度,疮伤也是时发时愈,恐他少年人气盛心厌,因而伤生,便向花四姑婉言劝解,说钱应泰归期遥远,小娃儿家,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况已折磨些日,意欲将人领走,等钱应泰回来,必令其登门负荆。至于烧毁的房舍财物,由己先代赔垫。花四姑始而推在查洪身上,等虞干二次劝说,恰值花家来了钱应泰两个对头,花四姑受了怂恿,不但未允所请,反而口出不逊,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两下几乎变脸。闹得虞干也不能再去花家看望。想要硬来,又以花家党羽云集,人多势众,万敌不住,只得罢休。过了些日,恐久不去钱复失望优急,冒着奇险夜往北山,暗晤钱复,明告以此时无法,非等秋后不能脱身,劝以耐心静守,不可忧急。话完归途,几被花家察觉。幸得一异人暗助,才兔失陷。花家也有了警兆,没料是虞干所为,当是对头人山访听虚实,防备渐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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