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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第十五回
  黑摩勒三探女丐村
  老少年两试劈空掌

  陈业由章家走出,便跑向北山口外溪头去见一娘母女,到时蔡家馄饨刚卖完。陈业四顾无人,飞奔入内。阿婷正在堂屋擀面,见陈业满面风尘的跑回,起身笑迎道:“你从哪里来?晒得这等红脸,吃饭没有?”陈业笑道:“前在蒲老世伯家养病,每日总晒两次太阳。这回又和马兄在南明山做散工,每日田里晒秋阳,晒成这张丑脸。连自照镜子都认不得了。”阿婷叹道:“你为朋友真叫义气!看神气,那东西想必到手。南明老人不是好惹,必是你诚心感动,假做不知,借你一用,未必是真能愉到手的吧?”陈业道:“偷哪有如此容易?这只能说是上天鉴怜,遇见好人罢了。娘呢?”阿婷问故,一娘也自里屋走出。陈业拜见之后把前事一说,一娘母女大喜道:“如此说来,不特人可救出,我们还添了好些能手相助,真是快事!你上次黄冈之行做得不好,这次足可将功折罪了。你那同伴小贼可知底细?”陈业道:“我已怕上当,哪里还敢大意?今日特为抽空来见阿娘和妹妹,一会便须赶回去和他们同去要人呢。”一娘便叫阿婷:“做点你哥哥爱吃的东西,少时他吃了好走。”阿婷口里答应,只不动身。陈业力说:“才吃午饭不久,无须。”

  一娘笑道:“那么你们谈天,我做好了。你说那黑摩勒,我听你祝三叔说过,他是司空老人师侄,定知我们来历,只没想到人隐此地罢了。今晚事完,能背人引他来此最妙,否则我们的事暂时不提也好。你初见他时,如说我母女在此,司空老人必来看望无疑。这次北山恶斗,他们必来。有一个丐仙,已够老花婆受的,何况还有这些老少能手!这些人平时一个也访问不着,想不到要来都来,如此容易,这还有什么说的!”说罢,含笑而去。陈业便和阿婷叙阔,一娘把点心做好,与陈业吃了。陈业要走,阿婷说:“时候还早。这时正卖馄饨,外面人多,你出去万一有花家的人看见,岂非不好?何如帮我在屋里忙完再走。虞世叔知你在此,到时自会走来。就晚了,他迎得上,还省得多此往返。”陈业也恋着阿婷,便即应了。正在屋内说笑得高兴,忽听一娘道:“两位小官人想必不知我们这里规矩,既是远来,请到里面吃吧。我这生意是按先来后到,不能破例的。”二人暗忖:阿娘此时怎会领吃客进门?隔门偷眼一看,正是黑、江二人。陈业大喜,忙和阿婷说了。一娘领进黑、江二人,取了包好的馄饨走去,陈业偷觑门外,无人留意,便拉黑、江二人同往里屋落座,又代阿婷引见。阿婷便到门外,取了两碗馄饨进来待客。

    陈业一同来意,才说自他走后,虞干最善相法,因见马琨力向二人套交情,知两小兄弟是正路聪明,如和马琨订交,迟早受累,想把话说在头里,暗中示意章焕将马琨支走,把他劣迹一一告知。二人俱是疾恶如仇性情,闻言好生厌恶,对于陈业益发生了好感。因久不归,便问何往。虞、章三人知北山发难在即,一娘母女已快出面,黑、江二人俱是同气,不会泄漏,便即说了。二人一听,惊喜交集,便要往寻陈业,就便拜访一娘,以备归时告知晓星。虞干拦劝不听,话已说出,只得嘱咐二人:“去时装作城里去的吃客,不可显露形迹。少时便由蔡家动身,在北山口内约地会齐,同往花家索人。索性连马琨撇下,不令同往。”二人应了,立即赶来。

  一娘何等机智,又早听陈业说过二人形相,见面略微问答便引入内。阿婷闻言笑对陈业道:“我说如何?不然还跑空了呢。”说罢便商量预备晚饭,黄昏时吃了好走。黑摩勒拦道:“今晚虞家备盾相请,走时大早,不饿。回时人多,来此恐被花家生疑。这馄饨好极,从未吃过,我们每人多吃两碗,比吃饭还好。”阿婷知是实话,笑道:“这真不成敬意,那么索性等门外人散了再吃吧。”黑、江二人,见阿婷秀美隽爽,谈起武功,也颇有根底,甚是投机。又谈片刻,一娘把生意做完,备好家常肴点,然后进屋相见,请往食用。二人也不作客套,同往外屋吃了。吃完夕阳在山,天近黄昏。黑摩勒恐虞干先往久候,催走。一娘便令归告司空老人,暇中来此一晤。

  黑摩勒应了,当下辞别起身,行抵山口,天已迟暮。陈业知道山口内外居民好些俱是花家眼线,一路掩饰前行。陈业旧地重游,又经阿婷指点,人更谨细。黑、江二人俱是小孩,暮色昏黄,人家多忙于饮食,就遇一二人,也未怎注目。混进山口,到了无人之处,一同放步,往所约地点飞驰。虞干已然在彼相待,也是刚到不久。老少四人会合前行,直到花家村外峡谷中间,虞干觅地藏伏,以为接应。三人依旧前驰,眼看出谷,快到花家村口,忽见左侧危崖上有一盏红灯,晃了两晃后隐去。三人知是崖上瞭望人的信号灯,仍作未见。正走间,路侧倏地闪出二壮汉,高喝:“来客何事?”陈业忙照预定,抢前拱手答道:“我们三人现有要事见查洪老前辈,烦劳通报一声。”两壮汉闻言好似有些诧异,一个将手中火摺晃燃,朝三人略微端详,也不再问姓名,便道:“请随我来。”当先引路而去。

  三人随在后面,走不多远,出了峡谷,到了村内。陈业暗中偷觑,表面仍和上次情景差不许多,只迎面广场中聚着几十人,正在搭台、添置长凳椅之类,到处都有灯火照耀。这时引路人已有一个往当中大门内如飞跑去。三人还未走到,便见一个须发如猖的高大老头缓步走出,老远便喝问:“是谁寻我?偏在此时惹厌!如不对路,我不把他撕成两半才怪!”黑摩勒闻言,便知金眼神猖查洪,心中不忿,应道一声:“是我。”声随人到,相隔七八丈外,凭空一纵便落在查洪面前。查洪正说话间,瞥见一条黑影随声飞坠,也颇惊奇,疑是来了仇家,以为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不禁身子往后微缩,暗中戒备,定睛一看,乃是一个瘦小孩,有些内愧,大怒道:“小辈!素不相识,敢来寻我?”黑摩勒还未及答话,陈业惟恐债事,早拉了江明相继赶到,抢口说道:“老前辈休要动怒,我们现奉南明老人之命来此,并有竹令符为证。”随说随道:“黑哥哥千万可怜小弟,把令符取出,不要闹吧。”

  黑摩勒本不愤气查洪狂做,继一想现有令符在手,查洪必定相让,有什意思?且等过日再说,便将令符取出,交与陈业,冷笑道:“世上高人,我也会过几个,似此狂做、倚老卖老的还是初见。我懒得同他说话,事完我再寻他好了。”说罢叉手而立。查洪将竹牌接过,立即转怒为喜,黑摩勒出言无状,竟如未闻,也不再往下说,便令先行引路人:“告知里面:说我借酒一席,款待来客。”一面对三人道:“小朋友不要见怪,只老恩人派来,什事都行!你们便骂我,也不计较。请到里面饮酒详谈吧。”黑摩勒还要想说:“我们奉命办事,事完即行,不来搅你。”因陈业已然躬身应谢,江明又在暗扯衣襟示意,只得罢了。当下三人随着查洪同进二门,往右一拐,便到一间敞厅以内。花家下人便忙着陈列筵席。

  查洪原认得陈业,知为钱复而来,进门落座便问:“你们除了要走钱复,老恩人还有别的吩咐?”陈业答说:“老人只此一事,并无他言。”查洪哈哈笑道:“想我查洪轻易不肯受了恩惠,不料还是免不掉。偏这两位恩人,像莫老恩人我虽没直接报恩,总算还尽过一点人心;独于南明老人,我不是他,早已身败名裂。死不要紧,人却是丢不起的。我受他恩最重,偏没一个报法,最难受死。他只一位令郎,已为贼秃大同所害,两孙又小,我这年纪如何等得?今天的事虽不能说尽心,但我这老怪物最是倔强,况我已赌过咒,不是老钱自来叩头服罪当众责子,决不轻放。除了老恩人,谁还能要得了去?你三人既能要来令牌、必和老恩人有点瓜葛。适才怪我心粗,万没料到老恩人会有人来,以致将这小朋友得罪。休看你挖苦我,似你这大胆子和那身功夫,真不愧南明老人所差。连陈小朋友都算上,有今夜这一局,以后只要和我遇上,无论什事,只肯说出,我老头子决无推倭!来来来,酒已摆上,三位小朋友快请入座。一会小钱也来,吃完我自送你们出山好了。”

  黑摩勒见查洪豪爽信义,感恩情切,诚表形外,不禁去了厌恶之想,落座后笑道:“查老先生这等行径,令人可佩。只是我黑摩勒年纪虽轻,说话算数,异日少不得还要请求指教一回呢。”查洪闻言,定睛喜视道:“你就是现在传说的黑摩勒么?难怪有此气概呢!我老头子立誓不与老恩人的亲友作对,适才怪我不好,罚酒三大杯,认输如何?”黑摩勒闻言反觉没趣,心中佩服,不便再往下说,正要设词掩饰,忽一小童跑进,朝查洪附耳说了几句。查洪立即暴怒,当时金睛怒凸,直射异光,满头银发银须根根倒竖,银箭也似,厉声喝道:“他敢!”将手中巨杯往桌上一顿,便自离席走去,到了门口,似又想起有客在座,重改笑容,回头道:“三位小朋友自饮,我暂失陪,一会就到。”说罢走去,满头脸的白须白发也自放倒,起落之间真和刺猖一般。

  三人看出查洪动了真火,料是去放钱复有人作梗,故而大怒。再看那只酒杯,已然连底大半只嵌入桌面,表面完好,实已碎裂。因酒溅淋漓,杯又碎裂,知是激怒所致,并非有心对客炫能,俱觉此老热肠血性迥胜常人,便这手底功夫,也是上乘地步,难怪多年盛名,好生赞叹。陈业料那作梗的必是钱家对头林氏兄弟,虽知查洪是花家上客,能够力排众议,自己身在虎穴,人未出险,终拿不定,嘴里随声附和,心中非常的着急。正在盘算对付,忽见查洪带了钱复一同走进。陈业见钱复半年多不见,人已憔悴异常,只气概还能振作,不禁心中一酸,当着外人不便垂泪,忙赶过去拉手说道:“我蒙黑、江二兄相助,来接二哥回去。又承查老前辈相谅,一会就走了。”钱复新自花园走出,知道花家尚有不少仇敌,即便当时脱身,后患也自无穷,父亲又未回来,更恐因己一走,这些仇敌跟踪前往,自己不说,还要害及乃母,比起独寄虎窟还要凶险得多,心中忧疑,向黑、江二人礼谢之后,故意冷笑道:“这都是我年幼无能,学艺不精,受了欺侮。此番出去,决计连家都不回,便往寻师访友,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查洪笑道:“好好,这都由你。今晚且先吃我杯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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