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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陈业见钱复怒容满面,恐他久困烦躁把话说错,难于转圜,忙接口低语道:“二哥,伯母正在倚阎相望,怎说这话?我们因知查老前辈必重南明老人情面,但是这里难免还有仇家,为此与黑、江二兄同来,沿途并有高人接应,决无妨害。”查洪怒道:“我放的人哪一个敢拦?你们虽有防备,但我须略尽主人之道。酒饭之后,我亲自送行断后,决不容人拦阻,也不许人暗中跟随。假如你们双方各不服气,等我将人送上了路,事后谁寻谁为仇,没我相干。反正事既由我而起,便由我收,不能由我身上给小钱生事。冤有头,债有主,既然记仇,有本领的怎不自去寻他?要想乘人家大人不在,以大压小,以强欺弱,还想在我老查手里捡现成,直是不要面皮,在那做梦呢!”边说边劝众人饮酒。

  黑摩勒暗忖:这老头实在不错,适已说过大话,就不和他相斗,也该显点颜色他看。只陈、钱二人本领不济,久闻花家势盛,能手众多,万一动手时照顾不到,因我愤事,不特脸上无光,弄巧多生枝节,白费心力。难得此老能把人情卖到底,钱复此去已无妨害。乐得借此和江明试试身手。便笑对查洪道:“查老先生快人快语,真个英雄行径,不是鼠窃狗愉之辈。此番我奉师叔之命来此,原知你老必重情面,交人自无庸说。但闻这里现有钱家仇人,知道老的不在,小的在此正好拿他出气,如听放掉,必不甘休,当时拦阻不成,必要随后跟去,暗下毒手,杀害人家眷属老小。这等无耻行为本非人类,不去管他!我们救人救彻,他有爪牙,我有手脚,怕他何来?所以特命明弟和我保护同行。原定你老放人便领盛情,现下任有千军万马,自有我们对付。适听你老如此仗义,这班鼠辈自不敢再强,可是那么一来,显得我弟兄因人成事,太没出息了!倘使你老这次只将人放出,不加护送,难道我们遇见追兵,就束手待毙任人宰割不成?钱兄念母心切,急如星火,自然到家越早越好。老先生既有盛意,不便坚辞,就烦相送出山。那追的人,也不必去拦他,自有我小弟兄二人打发。他有本领的,不妨将我二人留下,你看如何?”

  查洪早听人说过黑摩勒的英名,闻言笑道:“黑老弟,我知道你的心意。你这脾气,直似我小时行径。小小年纪能到这样,不在享名。江小兄弟我不知来历,料也不是平常。这里能手甚多,俱能重我情面,又与老钱无什过节。那记仇追你们的共是三人,一个是下江黑门中的鼠辈。你如定要断后也可,就便我看看你的本事。”黑摩勒喜道:“既然如此,我等来时已然吃饱,钱兄归心似箭,这酒饭他也吃不下去。盛意心领,改日得便,我再陪你老痛饮。就此告辞起身如何?”陈业本觉花家不是善地,虎口之内仇敌环伺。虽有查洪袒护,但是此老脾气古怪,说话伤人,时候久了,保不生事?如与仇敌说翻,动起手来,即便能走,终费手脚。夜长梦多,越早离开越好,巴不得黑摩勒如此说法,也随声附和,极口辞谢,话甚谦恭。

  查洪知他怕事胆小,笑道:“我地主之谊,已然尽到。既然你们不愿久留,就走也好。不过黑老弟这人我早就想见,难得相会,行径为人又最投我脾胃,实在难得。没谈几句就分手,未免可惜。来来来,且干上两杯再走!”黑摩勒原是好量,便和查洪谢饮,各于了三大杯。查洪越发高兴道:“黑老弟,你这人太爽快了,我很想和你交朋友。三日后,你再单人来,我和你痛饮两天,便是老朋友花四姑的寿日。你愿见她更好;不愿,这里还有一场热闹,看完再走如何?”黑摩勒见他不甚和江明说话,便答道:“这是我的结拜兄弟江明,他师父是黄山萧隐君,想必你也知道。这里热闹,早听我新拜的师父七指神偷葛鹰说过。到日主人不请,也来见识。况有你老下交,期前必来就是。”

  查洪闻言惊道:“想不到你还是老葛的门下么?十年前我曾与他相遇,他真把我气苦了,后来成了朋友。他酒量真好,我都胜他不过。到日他能来此么?”黑摩勒道:“那我不知道。我和明弟必来,可未受人约请,只看热闹。到时也许手痒,逢场作戏,但决不会帮主人一面。我到你这里作客,到时万一和你朋友相打,你不难堪么?”查洪笑道:“你年纪虽轻,真个老辣。常言道得好:桥归桥,路归路。你是我的客,与房主无干,只管先来好了。这位江小兄弟,原来竟是陶老先生门下,怪不得你们都有这大胆子,果然仙鹤群里找不出癫母鸡来。我见他说话小心,还当小钱、小陈朋友,你如不说,还真失敬了呢。江小兄弟,你我对于一杯,算赔不是。”说罢又斟满一大杯,一饮而尽。江明只得陪他干了。

  陈业侧耳细听,门外似有人往来走动争论劝阻之声,心料查洪怪僻孤做,说话容不得人。林氏弟兄吃他当面嘲弄,硬将钱复带出,面子上太已难堪,必不甘休。见查洪已然站起,又和黑摩勒说之不已,心中焦急,没奈何对黑摩勒道:“天已不早,恐他们久候不耐,还是走吧。”查洪先在主家席上已有了几分酒意,及见南明老人令符,心中一喜,又和黑摩勒一见投缘,前后又连饮了十几大杯急酒。花园带人时,林氏弟兄闻信出阻,两下争论,几乎动武。气把酒一撞,更添醉意,与黑摩勒越说越投缘,高兴头上,见陈业打岔,正要申斥。黑摩勒看出陈、钱二人满面忧急,江明也在示意催走,知道此老已醉,再说永无完时,抢口答道:“就是这样,过日再来赴约。有话我们走到路上说好了。”查洪方始住口,令黑、江二人前行,钱、陈二人居中,自己断后,紧随同行,并嘱路上如有阻拦,由他上前发付。黑摩勒道:“你不是只管送人出山么?”查洪道:“出了村口峡谷,再行由你。在谷以内,我总算是主人,哪能叫来客费事?”说时已然转向中门。陈业见外面往来人众各佩兵刃,擦身而过,神情甚是匆迫,迥非初入门时安静景象,料有事故,见这老少二人前呼后应,目中无人,随口说话,暗捏一把冷汗,忍不住悄悄向前去,拍了黑摩勒一下。黑摩勒回顾,见他忧急之状,心中好笑,便也不再多口。一同出了花家大门,越过门前广场,俱都无人拦阻。

  钱、陈二人方在暗幸,忽听身后查洪怒喝道:“此事我早说过,不懂得圆什面子!和你娘说,他如念我是老朋友,不要管这闲账!”二人闻声惊顾,正是苗秀,诺诺连声,飞步回头往大门内奔去。黑、江二人头也未回,仍自前行,跟着走向出村峡谷。行快一半,黑、江二人在前,忽听身后一阵劈风之声向头上飞过,相隔却颇高远,疑心身后查洪和人动手。方欲回看,跟着便听叮叮之声打向前侧山石上面,随又听查洪在后怒喝,掌声呼呼,近侧山崖石地之间叮当连响,知有敌人隐伏崖上,用弩等暗器冷箭伤人,不由大怒。抬头一看,右侧悬崖上已现出一个身着黑衣身材瘦小的敌人,双手暗器,朝着钱、陈二人一路乱打。查洪也不伸手去接,径用劈空掌法斜挡上去。掌声到处,所有暗器全都打歪,凌空自往斜刺里坠落,撞在崖石地上,石火星飞,叮当连响。查洪已是怒极,大骂:“无耻鼠辈!有本领的下来与我见个高下!”对方暗器甚多,有好几样中间还杂着一些石块,一任查洪喝骂,只将暗器乱发,不作一声,所立之处危崖如削,离地二三十丈,居高临下,又是双手连发。查洪其势不能舍众上去,在自暴跳,满头须发倒立如猖,兀自奈何那人不得,正令陈、钱二人挨近身侧,准备仍用劈空掌凭空遥御,防护着冲将过去。

  黑、江二人见状大怒,因见那人立处,地居全谷最窄之处,崖顶似甚平坦,隐现由心,又以沿崖追逐,随心下击,下面的人却不能用暗器打他,极具优胜。互相一打手势,黑摩勒便喊道:“查老先生,你护他们随后来吧!这等藏头缩颈的小乌龟,仗着地势对人暗算,大不要脸!如被打中,一世做人不来。我们要先走了!”说罢,各把身子往崖脚山石下一贴。

  那黑衣人报仇心切,认定陈、钱二人乱打,先颇自恃所练暗器百发百中,查洪虽难伤害,打这两个无能之辈,一任查洪怎么善于接收,居高临下双手连发,也缓不过手来,势无不中之理。事后查洪只管不依,但是适才得报,早有深心,查洪和林氏弟兄争论时,隐身一旁并未上前,查洪所说,尽可推作未闻,至多当众赔话。大仇已报,又有许多朋友在场,料也无可奈何。谁知查洪久经大敌,比他还精,一进谷口便在逐步留心。一见暗器飞落,料定来人是谁,不用手接,只用劈空掌向上遥击,在自镖弩横飞如雨,全被老远劈落,眼看全身暗器用去多半,仇人衣服也未沾上,只得随手拾些石块夹杂乱打。正在发急,忽听前行两小孩出声叫骂,越发有气。他本不知黑、江二人来历,因听南明老人所差,又见年幼身小,当是老人所用小童,本意不愿伤害,及闻骂声,随手两石块打将下去,人已没入黑影之中。只查洪恃强,仍自居中护送,不向崖脚闪躲。满拟两小孩必沿崖脚外跑,连击两石未中,不能兼顾,只得任之。

  他这里全神贯注下面,伺隙而动,沿着崖顶,连暗器带石块且进且打。下面黑、江二人早让过查洪等三人,贴崖往后溜去,后退约十余丈,打个手势,各运轻功,手足并用,援崖直上,一会上到崖顶,前望敌人,只得一个,相隔不过二十多丈,正用石块往下打得起劲。二人接连几纵便到那人身后,按照预计,一个往左,一个往右。黑摩勒首先戴上人皮面具,咕的一声鬼叫。那人做梦也未想到,这高危崖,两小竟会援将上来,如非黑摩勒想擒活口,随便一击,便自坠崖而死了。那人闻声失惊,方一回顾,右侧江明已如飞赶到,一指点向哑穴,当时擒住。黑摩勒便朝下唤道:“查老先生,这黑乌龟已捉住了!崖太高,没有绳子缒他,你接得住,我便丢下,不然弄死也好。”查洪虽料黑、江二人必有举动,因要防护陈、钱二人,无暇回望,也没想到这快就会将人擒住,好生称赞,忙答:“崖上附近也许有人,快丢下来吧!”黑、江二人应得声“好”,先是一条黑影抛落。查洪纵身一跃十来丈,刚刚迎上,接到手里,黑、江二人已自疾如飞鸟,凌空飞坠,恰与查洪同时落地。查洪见状惊喜道:“无怪你们胆大,果有这样本领。这厮虽是可恶,看在主人份上,且留在这里,等我送客回来,见了主人再行发落吧。”黑摩勒笑道:“客随主便,这个由你。不过我江家老弟所点的穴是萧隐君本门传授,另有一功,外人恐不好解呢!”查洪道:“你小看我了。这轩辕百十八解我还记得,不要说了。这厮一来,前途必还有人,快些走吧。”说罢,径把那放暗器的敌人放立大路中间,重又上路。

  黑摩勒道声“失陪”,含笑随众向前驰去,刚出谷口,便见对面林内闪出两个手持长剑的老头,手指查洪发话道:“老查,我让你送小畜生出谷,也给你留下报恩情份了。我也决不伤他,只留下小畜生作押头,等钱应泰老贼回来,自作交代。本来等你将人送出山去,我弟兄二人一样也能将小畜生寻到,只为有人对我们说,今晚来人中有一乳毛未干鼠辈,口发狂言,要与我们见个高下;再者你适才说的那些话,太看不起人。如若任你将人送走,再去寻捉,我们面子也太难看了!我们让你也有步数,故来此地相候。如念大家交情。人已交出并已送出谷口,心已尽到,就此罢手,免伤和气。”说时,查洪早已须发猖立,眼里似要冒出火来。几次想要怒声喝骂,俱吃黑摩勒含笑阻住。听到未几句,实忍不住怒火,不俟话完,劈面怒啐道:“不要脸的老贼!老祖宗不屑与你废话,快滚过来送死!”说罢,纵身便要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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