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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苗氏弟兄才知剑侠一流,心虽一惊,仍恃村中约来高人甚多,无足为虑,表面仍装不介意神气,举手让客人内。邢飞鼠道:“二位可曾听明,崖上这位老人家与我不是一路吧?在下虽还有几位朋友尚在后面。来者是客,朋友流品虽杂,自信尚无冒充光棍、目中无人、胆小怕死、鬼头鬼脑的鼠辈,二位只管放心就是。”苗氏弟兄明听出邢飞鼠发话还敬,无奈自己上来没分清楚,让人家平白笑骂了一个够,一点还不出真章。人已远去,再要还口咒骂,更要被人讥笑;同时又见对面众人纷纷礼让,走出几个老者。内有两人,正是前晚在村中杀人放火,用罡气震伤花四姑,大闹之后,从容走去的老少年神医马玄子和七指神偷葛鹰。知这两老鬼本领既高,手头又辣,说话更是挖苦,直不容人喘气,再不见机收口,更要取辱,强忍愤怒答道:“愚弟兄误把鼠辈认着同来朋友,阁下休得过意。反正少时都有个交代,愚兄弟引路先行,请就走吧。”话刚说完,瞥见葛鹰一个“哈哈”,恐他接口说出不好听的话来,不俟邢飞鼠答言,便回身向前急走。真是来时猖狂,去时狼狈,引得黑摩勒等小侠哈哈大笑,齐喊:“小大人慢走!我们初来还认不得路呢。”

  葛鹰道:“小鬼,要他回来,容易。”随说,便要伸手。寇公逻伸手拦道:“你这大年纪也爱多事。好歹他是主人,这类无知之辈,拿他取笑有什意思?”葛鹰缩回手来答道:“寇老头少说!一个臭烂老乞婆,谁和她论什主礼客礼!他们一巢子狗男女,仗着求爷爷告奶奶,请了几个妖僧贼道,便要张牙舞爪,兴风作怪。这类东西,除去一个是一个,哪能按人理相待?你也太把自己看低了。”寇公逻道:“老偷儿不要说了,你比他们也强不多少。”葛鹰把两只怪眼一翻,怒嚷道:“寇老儿,你怎拿狗男女和我老葛来比?这句话欺人太甚!少时完了事再和你说,谁要溜走,谁不是东西!”寇公逻笑道:“我才不和你一般见识呢!”葛鹰怒道:“那个不行!如不还我一个交代,我和你没有完。”马玄子道:“你两个大哥莫说二哥,两下差不多。只一见面就没好话,还没和人招呼,自己先打嘴架,也不怕这些后辈耻笑?”

  祝三立恰从后面赶来,闻言插口道:“大家都不要说了。老葛自己偷偷摸摸,才收了一个徒弟,便学会做贼。昨天好心留他在崖洞里歇一会,竟把我的一口好宝剑也偷了去。常言‘近墨者黑’,你们和他多说话,留神也染上一身贼气,做人不得。我们好歹是客,不管我们如何,小邢得按江湖上过节行事。你看老葛,吃老寇说了两句,气得直翻白眼,再说两句,一受不住,就许把两根小苗信手拔掉来出这口怒气,叫小邢为难,落个倚势欺人、不通情理,这是何苦?”葛鹰啐道:“祝老儿,亏你好意思!自己为了那口剑,费了好几年工夫,受了无穷的罪,用尽心思,只干看住,却被我这孽徒走到那里,不消半日,容容易易,连剑带匣唾手而取,还要说嘴。休看我那孽徒人小,却极大方,你要真舍不得,立时我便叫他奉还如何?”

  黑摩勒见祝三立来,本要上前交代称谢,因见二老斗口取笑,不便插嘴,已将剑摘下捧在手里,随行相待。及听师父这等说法,忙抢前一步,捧剑说道:“此剑小侄昨日无心发现,当时不知底细,几为所伤。到手以后,才寻想出三叔数年崖居便为此剑,曾费去不少心力。本意奉还,后听司空叔说三叔并不须此剑,因在数年前发现剑气,惟恐误落恶人之手,跟踪寻来,便得到手也留赠有缘,命小侄不必奉还。小侄久欲学剑。只苦干神物利器难得,幸叨三叔福庇,无心巧获。三叔提携后辈素来热心,又和司空叔至交,爱屋及乌,给别人也是一样。现剑在此,就请成全小侄了吧。”

  祝三立点头,笑对葛鹰道:“你听你徒弟,就比你高明多了,实实在在,一点做作没有。适在路上,马玄兄已先和我说过,我因神物狡狯,百计难得,花村会后又须长行,不愿再留,昨日命他在洞稍歇,便为见他资禀过人,欲使一试,看有这样福没有,因此剑近来时常飞腾变化,并不似以前在每月朔望,还有一定日时。如知底细有了成见,反而有害。好在此子聪明机智,必能相机下手,面上又是喜气直透华盖,毫无晦容,即便无缘,也不愁受伤,所以不曾明说。他如不得,今日事完,再约诸位精干此道的老友同往设法收取。照他所历情景,分明此剑应为他有。神物通灵,竟能择主,实是可喜之事,我有什么舍不得处?我一句戏言,你这老偷儿便以小人之心相度,惟恐我要索回此剑,用话僵我。令徒如也和你一样心思,故意将剑交还,非但俗气,对于长者行诈,得了便宜卖乖,也就不配做剑主人了。小黑儿你自将去,此剑关系你将来成败不小,从此进德修业,不可骄妄自大使它得而复失,致负诸师长和我数年来的心力。”黑摩勒敬谨拜谢。葛鹰笑道:“想不到这口剑会落到小鬼手里。”祝三立笑道:“老偷儿不要喜欢。他得一口好剑,你却丢了一个好徒弟呢。”

  苗氏弟兄就在前面丈许远近,众人在后嘲骂谈笑,全听了个逼真。知道葛鹰素极强横,说到便做,什么江湖过节礼数,一概不讲,稍微惹翻,便有性命之忧。心中空自咒骂:少时便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口却不敢则声。自己出来迎接客人,却不敢与来人并肩同行答话,明知丢人,无可奈何,心恨不能早到,敌人偏是慢吞吞的,其势又不便真个先跑进去。现时自己这面约来的人均在场上,虽说同党,到底外来,江湖上人的眼睛何等厉害,狼狈行径定被看破,岂不丢人?心想:等过前面拐角,快入广场,再把脚步放慢,临到再回身交代几句,好歹遮住羞脸。方自盘算,前面丈许便是拐角,一转过去,便望见前面广场台上的人,笑语之声已可听到。估量必有好些人注视谷口这面,刚把脚步一慢。哪知葛鹰比谁都鬼,早看出苗氏弟兄胆小怯敌,恐后面人不讲情理给他难堪,又要顾全面子,有心拿他取笑,故意高声对众说道:“我们贵客驾到,老贼婆不亲自出来远接高迎,我已有气;真由我们进去也罢,偏打发这两个人事不知的野蛮小杂种出来装腔。她既没拿客礼待我们,有什么客气?老贼婆是个绝户,反正杂种,给她拔了根吧。”说罢,扬手就一劈空掌。

  苗氏弟兄不知敌人有意吓他取笑,并不真要伤他,一听出话音不对,准知葛鹰心手黑,说得出做得到,暗道“要糟”。脚刚往前一紧,耳听身后极劲急的劈空之声,苗秀更似有重物快要击到,背上已有了感觉,不禁大吃一惊,吓得慌不迭双双朝前纵去。等纵出两丈远近,到了拐角那边,忽听身后碟碟怪笑道:“小杂种儿不要害怕,我老头子逗你玩的。”

  苗氏弟兄闻言才知上当,一看前面谷口外广场上已有多人面对来路观望,敌人嗓音甚高,必被看出,当时愧忿交加,却又不敢较真还骂,回顾敌人还在两三丈以外,再迎面回去不是事,前行又与所迎敌人相隔太远,正在惶愧为难,忽见对面飞也似跑来一人,一看正是金眼神猬查洪,当时心中一定,忙即就势迎上说道:“邢朋友领同多人拜山来了。”查洪低喝道:“我晓得。你娘昨晚不该听信和尚道士的话,装模作样。你快对她说,赶紧到台上来,不可自大,敌人方面着实有不少高手呢。我迎客去。”

  苗氏弟兄出时,满拟今日之事必占上风,出来连遭挫辱,心中恨极,还想等翻脸动手时,和义母花四姑说,把来人全数杀死,一个不留,以泄忿恨。及听查洪这等说法,好生惊疑,后面敌人行近,查洪已代自己迎上前去,匆匆不及细问,且喜免却好些难堪,立即装着有事人报,入谷便往家飞跑。走过广场时,见正面主台和东面看台上,除了几个首要的人物尚还未出,人已将要坐满,西看台浙帮这面,只有一人,靠在台柱打瞌睡,坐处在正面主台和西看台之间,因那人穿得破;日,身材瘦小,其貌不扬,神态寒酸,又未佩有本村符记,料知邢飞鼠手下丐党,只不知怎会先混进来。

  弟兄二人一肚于气愤,边想边往里跑,也没怎在意。跑到家中一看,女铁丐花四姑眉头微皱,似有什么不快意事发生,迥非适才兴高采烈情景。广帮首领蔡乌龟已离座外出,只吕宪明、郭云璞等七八个首要人物和天亮前到达的那两位靠山,连同手下徒弟,共有十三四人,由花四姑陪着,尚在听信,未曾出去,正在谈笑。苗秀因觉查洪素讲究以真实本领取胜,最厌恶这些和尚道士,所说未必可信,当着外人,不便自挫锐气。进门时先扯苗成腿一下,叫他不要照说。刚和众人行礼,待要开口,花四姑已先问道:“秀儿,邢飞鼠来了么?”苗秀答说:“我二人还未接出,邢飞鼠已同了一大帮人在谷口外面等候,再如无人出去,便要派人登门投帖了。”花四姑闻言看了吕、郭二妖道一眼,随问:“你二人在谷口引接邢飞鼠,可遇见什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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