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书东流村壁》赏析及注释
野棠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刬地东风欺客梦,一枕云屏寒怯。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经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
闻道绮陌东头,行人长见,帘底纤纤月。旧恨春江流不断,新恨云山千叠。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
【前言】
《念奴娇·书东流村壁》是南宋词人辛弃疾的游子他乡思旧之作。先由清明后花落写起,接着叙游子悲愁,写得缠绵婉曲,哀而不伤,用健笔写柔情,堪称杰作。
【注释】
(1)东流:东流县,旧地名。治所在今安徽省东至县东流镇。
(2)野棠:野生的棠梨。
(3)匆匆:形容时间过得飞快的样子。唐牟融《送客之杭》诗:“西风吹冷透貂裘,行色匆匆不暂留。”
(4)刬地:宋时方言,相当于“无端地”、“只是”。
(5)云屏:云母镶制的屏风。寒怯:形容才气或才力不足。
(6)觞:中国古代的一种盛酒器具。
(7)系马:指拴马。
(8)“楼空”句:苏轼《永遇乐》:“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
(9)绮陌:多彩的大道,宋人多用以指花街柳苍。
(10)曾见:曾经见过。
(11)纤纤月:形容美人足纤细。刘过《沁园春》(咏美人足):“知何似,似一钩新月,浅碧笼云。”
(12)料得:预测到;估计到。明朝:以后,将来。
(13)尊:指酒器。重见:重新相见,重新遇到。
(14)华发:花白的头发。《墨子·修身》:“华发隳颠,而犹弗舍者,其唯圣人乎?”
【翻译】
野棠花儿飘落,匆匆又过了清明时节。东风欺凌着路上的行客,竟把我的短梦惊醒。一阵凉气吹来,向我的孤枕袭来,我感到丝丝寒意。在那弯曲的河岸边,我曾与佳人举杯一起饮酒。在垂柳下,我曾在此地与佳人离别。如今人去楼空,只有往日的.燕子还栖息在这里,那时的欢乐,只有它能作见证。
听说在繁华街道的东面,行人曾在帘下见过她的美足。旧日的情事如东流的春江,一去不回,新的遗憾又像云山一样一层层添来。假如有那么一天,我们在酒宴上再相遇合,她将会像镜里的鲜花,令我无法去折。她会惊讶我又白了头发。
【鉴赏】
辛弃疾绝少写自己的爱情经历,偶一为之,便迥异诸家,带着一种击节高歌的悲凉气息。却少有婉转缠绵之意。此词即是其例。
据邓广铭《稼轩词编年笺注》,此词可能是公元1178年(淳熙五年)自江西帅召为大理少卿时作。览其词意,当是作者年青时路过池州东流县,结识一位女子,这回经过此地,重访不遇,感发而作此词。
开头五句:“野棠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刬地乐风欺客梦,一枕云屏寒怯。”清明时节,春冷似秋,东风惊梦,令人触景生情,萌生悲凉之情感。“又”字点出前次来此,也是之个季节。暗合于唐人崔护春日郊游,邂逅村女之事。“客梦”暗指旧游之梦,“一枕寒怯”之孤单又暗衬前回在此地的欢会之欢愉。果然,下边作者按捺不住对往事的追忆:“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轻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曲岸、垂杨,宛然如旧,而人去楼空了;只有似曾相识之飞燕,在呢喃地向人诉说,为人惋惜而已。末句化用东坡《永遇乐》“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词意,却能翻出新意,颇有信手拈来之感。这五句,作者回忆往日惜别感伤此时不得复见笔落之处愁思可见,这隐隐含悲之语在其词作中少有。
歇拍处意脉不断,承接上片回忆之感伤一气流注而入下片:“闻道绮陌东头,行人长见,帘底纤纤月。”“绮陌”,犹言烟花巷。纤纤月出于帘底,指美人足,典出窅娘。据龙沐勋《东坡乐府笺》,此又是从东坡《江城子》词“门外行人,立马看弓弯”句脱化而出。极艳处,落笔却清雅脱俗,此亦稼轩之出众之处。至此可知此女是风尘女子。这里说不仅“飞燕”知之;向行人打听,也知确有此美人,但已不知去向了。惆怅更增,所以作者伤心地说:“旧恨春江流不断,新恨云山千叠。”上年惜别的旧恨,已如流水之难尽;此时重访不见的新恨更如乱山云叠,令人如何忍受。皖南江边山多,将眼前景色信手拈来,作为妙喻。当然,这两句里已经有意无意地渗透进了家国恨,身世恨,报国无门之恨。不断之恨当是如此。稼轩遭遇颇多,故融合而难分了。陈廷焯评为“矫首高歌,淋漓悲壮”,便是领会其中的深意。意思本来到此已完,不断词人借助想象,又转出一层意思来:“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即使还有重逢的机会,只恐已属他人,终如镜花水月,不复可得,永抱杜牧《叹花》诗“绿叶成阴子满枝”之憾了。用意一唱三叹,造语一波三折,稼轩为词,达情至切他人有感而觉无可言者,他都能尽情抒发。如镜里花难折,似有未了之意但不知从何说起。稼轩则又推进一层,造成了余意不尽的结尾:“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意思是:那时,想来她也该会吃惊地、关切地问我“你怎么添了这多的白发啊!”只能如此罢了!以想象中的普通应酬话,写出双方的深挚之情与身世之感叹。这白头,既意味着“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深情,又饱含着“老却英雄似等闲”的悲愤,真可谓百感交集。写到此,恋旧之情、身世之感已浑然不可分,大有“倩向人唤取,红巾翠袖,英雄泪”(《水龙吟》)的意味,实为借恋杯之酒,浇胸中感时伤事之块垒。因为有此一结,再返观全词,只觉得无处不悲凉。这结尾,也照应了开头的岁月如流,于是归结到萧萧华发上,就此顿住。
如上缕析,这篇作品并非没有其他言情佳作曲折宛转的内含,然而辛稼轩不就“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委婉的风致来抒写,更不用“香衾”、“银烛”、“玉筋”“红泪”那些字眼。他笔下挥洒的是东风欺梦、惊见华发,其间仅以“纤纤月”略作点染,一现即隐。整体格调悲凉慷慨,《白雨斋词话》评为“悲而壮,是陈其年之祖”。
此词风格迥异之处不仅在其外表,而更在其气质不同,字里行间隐含着悲凉。它虽写情事,却不专为寄男女之情而作,作者的思想感情里本来就浸透了英雄投闲、报国无门的悲愤,不免触处皆发,使得这首爱情词自始至终透出一股悲愤情感。到后来,就亦比亦彼,浑然难分。同时,对于男女之情,稼轩所表现的也不是缠绵无法摆脱,而是把其一往情深归之于感慨无限的喟叹之中。其音调也不是低徊的,凄婉的;而是急促的,击案赴节、一喷而出的。看来,这样的言情词,就只能是配合着“铜琵琶、铁绰板”来唱,情诗的。这样的新境界,只能于稼轩词中见到了。
周邦彦《瑞龙吟》,写的也是“桃花人面”的“旧曲翻新”(周济《宋四家词选》评)。同一题材,在稼轩手里是敲唾壶尽缺的悲歌,在清真笔下却是传统情词的“浅斟低唱”。周词是回环吞吐,惟恐不尽;辛词却是郁积如山,欲说还休。清真所为是笔触纤细、笔笔勾勒的工笔仕女图;稼轩作成的却是洒脱爽健、一挥而就的泼墨写意画。这艺术风格上的差异,是词人个性与气质的差异而造成的。同时也能看出稼轩词作风格之独特,确实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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