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红彤彤巨棺 赶尸匠请喜神归位

　　第八章：红彤彤的巨棺内，赶尸匠请喜神安然归位

　　“梆----梆-梆-梆”寂静的夜里从远方传来四声打更声响，一慢三快，四更天了。今晚打更也比较特别，没听见人声，只有梆响，可能是主家特意的安排。

　　吕三扭了扭腰身，四更天了，到五更时分，主家的人就会从四面八方钻出来，齐聚灵堂。

　　吕三看了看荷花喜神，荷花润洁的肌肤和生前一样丰润饱满，肌肤依然软软的弹性正常，这归功于吕三沿途的特殊照料。普通喜神请回来的时候，赶尸匠们是不需要费什么心的，就是归位入殓时候，施以还魂大法，保持归位时候的安详状貌就行了，面对一个死去的亲属，主家也不会太过在意。

　　荷花喜神大是不同，吴家的地位和金钱，都促使吕三下了十二分的心力，去做好这次请神差事。除了这些之外，吕三心里还隐藏着一个破戒的纠结，在请神回来第一次施加还魂大法，秘药浴体的时候，吕三对荷花喜神有了此生罕有的一次犯戒冲动，他对荷花喜神有了有别于所有喜神的特别情感。这是心肠坚硬如石情感木讷干巴的老赶尸匠平生仅有的意外。

　　赶尸匠一般十岁之前必须入行，入行后即行走于阴阳相间的世界，与世俗生活渐行渐远，被世人敬而远之，他们自己也有自知之明，知趣地远离尘世。

　　他们既享受世人的敬畏，也惶惑于世人的隔离，一辈子被人敬而远之，也是一件非常孤独的事情，至于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也就慢慢冷冻起来，习惯了孤寂木呆单调的生活。

　　所有的喜神，无论贵贱、男女、老少、丑俊，在他们眼里心里，只是一具僵尸，只是赚钱的工具罢了。

　　荷花喜神受到极大的冤屈，惊吓致死，死状是相当惊怖的。给荷花喜神启程换装并施加还魂大法的时候，吕三意外地发现，正常起来的荷花喜神，真的温润娴静，肌肤如玉，生前一定有倾城之貌的大家闺秀。

　　于是，湘西最老的赶尸匠吕三，难得地心动了一下。为一具僵尸心动，这是吕三平生未有之事。此之后一路上，吕三每念及此，皆愧悔无地，悄悄地向祖师爷赌咒发誓，虔心静气，聚敛真气，以捍卫老赶尸匠的基本尊严与能力。一路上每隔三天，均须对喜神施加还魂大法，进行肉体唤醒操作，每次他都提前两个时辰进行安神静养，以便面对荷花喜神，能够处之泰然，再也不敢有丝毫动心。

　　奇怪的是，一路上确乎不同于普通行程，数次昏昏中意外频发，惊醒后又一切如常，吕三后来想，自己可能心病在身，鬼由心生。总算，如今请神请到假，再有一个步骤，请荷花喜神归位入殓，即告差事完成，可以溜之大吉了。

　　一想起这些怪事，吕三又忍不住地想尽快离开荷花喜神，离开吴家堡，好像，这点心病依然在他心里牢牢扎根，无法抛散。

　　“梆”隐约还有梆子声传来，吕三定了定神，好像四更过了一刻了。

　　吕三起身来，看了看荷花喜神，荷花喜神神态安详，静静地躺在棺材板上。吕三将主家准备的各种寿衣整理了一下，搬起来荷花喜神，准备给她穿上寿衣。

　　吕三有条不紊地给荷花穿寿衣，忽然，冷不丁与荷花喜神对了下脸，他猛然发现荷花喜神的眼睛好像睁了一下，一个煞白煞白的眼珠子对着他放射出阴冷的光，吕三猛然一惊，一甩手，将荷花喜神扔在棺材盖上，站定身子，定睛细看，荷花喜神有点狼狈地被扔在棺材盖上，一动不动。

　　两只眼睛，像往常一样，闭着，没有一丝异常。

　　吕三揉了好几次眼睛，定神再定神，都没发现什么异样。

　　也许，眼花了，心乱了，如此而已。

　　吕三将随身准备的法印、铜符等物挨个摸了一遍，法印依然温润如玉，铜符依然硬硬地坚强，他定下心来。苦笑一声，真是可笑，吆了一辈子僵尸的老赶尸匠，居然也有胆怯的时候。

　　虽然如此，吕三不敢大意，谨慎小心地为荷花喜神更换了新的寿衣，穿戴停当，吕三将荷花喜神抱到宽大的棺材里，安放在锦绣被褥之中，又对荷花喜神进行最后一遍按摩和药水浸润。

　　再次细看，昏黄的烛光下，荷花喜神肌肤润洁白皙，神态安详自然，一身华贵漂亮的寿衣，令她像生前安睡一样，幸福美满。

　　若不是灵堂内各色白惨惨的祭奠物事，这灵堂到多了几分温暖与祥和。

　　收拾停当，吕三将行囊放在一边，静坐在棺材旁边的凳子上。

　　虽然，一切就绪，他却没想安睡休息一会儿，这喜神请到家归位之后，交接给主家，才算完成任务，而五更天，又是阴阳交割的重要时刻，这个时间点，又是特别敏感与重要的，很多因为阴阳环境交替，生人窜入等等异常，会突然出现出棺诈尸等邪恶现象，那又是一番凶险。

　　“梆——梆!梆!梆!梆!”一慢四块，远处传来五更打更声响，吕三立即起身，再次检查荷花喜神和周围殓葬物事，一切正常，对外叫到：“喜神归位啦!”

　　疙瘩李在外边听到吕三喊声，忙大力敲响小阴锣，摇响串铃，向四面喊：“喜神归位啦。”

　　忽然，全府上下，好像一下子爆炸开来，各处大放悲声，哭喊着从四面向灵堂方向赶过来。

　　疙瘩李看主家人多，非常杂乱，哭着叫着，闹成一团，忙驱前两步，截住众人，喊道：“谁是主家太太，请主家太太入内探视，其他人稍等。”

　　众人暂时停住悲声，簇拥着一位老妇人上前，老妇人面色哀伤，向疙瘩李行了个礼。疙瘩李知道是主家太太，忙对其打躬作揖，小声对其说了几句，意思是请主家太太去探视喜神，他们会就此交差。

　　吴家以前并没有请过赶尸匠，接过喜神，只是道听途说一些规矩，如今听了疙瘩李的嘱咐，主家太太神情一慌，独自一人进入灵堂，面对远道而来的荷花喜神，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一阵惊慌。好在毕竟是大家的主事太太，慌了一下，随即平静下来，转身朝一个中年妇女看过去，摆手让她进来，陪自己一起入内。

　　老太太是荷花喜神的婆婆，这中年妇女是她的嫂子，两人去探视交接喜神，再合适不过。

　　疙瘩李搀着老太太进到灵堂，然后在外站定，守着大门。

　　老太太开门来，吕三忙上前接住，对老太太深施一礼，对老太太嘱咐几句，安慰几句。老太太神情哀戚，对吕三道谢后，在大儿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绕着棺材，探视荷花喜神。

　　两人见荷花喜神栩栩如生，大是惊讶。想起之前的相处，如今阴阳两隔，心头不禁哀伤，两人绕棺材走了三圈。老太太对大儿媳低声说了几句，大儿媳本来已经安定心神，听了老太太的话，脸色大变，手都有点发抖。原来，老太太想让大儿媳入棺，探查荷花喜神的尸身。看有无异样，大儿媳虽然看荷花栩栩如生，已经感到这现象应该就像人死前回光返照的感觉，心里还是怕怕的。

　　按常理，赶尸匠们此时会上前协助探查下，安慰安慰主家，就会安排盖棺成殓。

　　普通赶尸行程，喜神身体是难免残缺不全的，在交接喜神的时候，赶尸匠们都会事先把喜神露在外边的部位处理好，然后神神道道地既安慰又吓唬主家，不要对喜神尸体过细检查，忽忽悠悠中，就盖棺了，一旦盖棺，是不会有人再启棺的，赶尸匠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但是，这次不同，这次是富甲一方的大富之家吴家，荷花又是名宦小姐，肯定会仔细交接的。

　　不过，吕三倒是坦然的很，他心里有底，对荷花喜神的呵护，是他赶尸以来绝无仅有的一位，照顾的非常好，也就不怕什么细查。

　　老太太见大儿媳面露惊慌，便不再为难她，反正自己一老年人，也不怕这些。

　　她转身来，请吕三帮忙，搀扶自己进入棺内，将荷花喜神从头到脚细细检查一遍，还请吕三回避，掀开被褥、衣服，进行检查。看得出来，老太太与荷花喜神感情颇深，只有至亲人，才会对死去的亲人如此细致入微地照顾，呵护，而心无芥蒂。

　　荷花喜神栩栩如生的状态，让她彻底安心，所有面对死人的恐惧都不复存在，只有亲情深厚。

　　老太太检查完毕，仔细细地给荷花喜神收拾好，出得棺来，转头再看，荷花喜神神态安详幸福地躺着，老太太不由地悲戚起来，她忍不住地心痛，又从手上取下一个玉镯，扯过荷花喜神的胳膊，给她套上。然后握着荷花喜神的手，不忍放开。

　　“老太太，亲人归位，您就放手吧，她在下面也会念着你的好，也会过得好的。”吕三上前来，劝慰老太太。

　　老太太恢复神态，毕竟，这灵堂里还有其他人，还是个男人，而且有恩于吴家的人，理智告诉她，她应该招待好吕三。

　　老太太再三像吕三道谢，吕三说：“老太太，您看，您儿媳已经归位，是不是让家主探视，然后开祭?”

　　老太太点了点头，吕三走到大门前，开门来，对众人打了个躬，说：“老太太已经接好亲人，亲人归位了，请家主入内探视。”

　　前头的一位老头儿对吕三行了下礼，吕三知道是家主，两人入内，家主绕棺仔细探视了一番，然后与老太太低声交谈。

　　吕三知趣地在一旁等待。

　　很快，家主对吕三道谢，吕三又将家主叫到一旁，嘱咐了几句，无非是告诉家主，喜神依然归位，老太太已经探视，家主也探视过了，应赶快盖棺殡葬，不可再动。

　　家主明白其中的道理，点了点头。然后请吕三出了灵堂，对一位披麻戴孝的老头儿说：“老五，吕三爷一路辛苦，你去招待好吧。”老头儿忙对着吕三深施一礼，领着吕三离开。

　　吕三转身叫上疙瘩李，这趟赶尸差事完成，领了银钱，可以回家了。

　　至于殡葬喜神，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了。

　　赶尸匠的任务，只是领喜神回府归位，并不包括殡葬事宜。

　　这是一次吕三赶尸生涯中最难的一次也是最特别的一次行程，这次赶尸行程虽然结束，在未来的赶尸生涯中，吕三仍不时有所纠结。